这是北京仲春的第一场豪雨，雨声如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听得人的心都揪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受雷声影响，电视信号很微弱，屏幕上的画面晃晃悠悠的，声音都象有回音似的。夏之凡看着难受，上前把电视机给关了。也没心思上网，从书橱里挑出一本书，歪在沙发上翻着。看几行，抬头看一下墙上的挂钟，耳朵警觉地竖起，唯恐漏过外面的一点点声响。
外面除了雨声，就是雷声，今夜，只有大自然的狂想曲演奏得最欢。
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冷不丁地响起，夏之凡愣了好一会，才起身拿起。一看号码，她不禁脸露苦笑。
这是另一场暴风骤雨。
未开口，先赔上笑，嘴角弯起六十度，语气娇娇的、嗔嗔的，“妈，这么晚你还没休息？”
“夏小姐，你叫错人了吧？”欧阳玲冷哼道。
“呃？除了欧阳玲女士，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有这么迷倒众生的声音？”她偷偷吐了吐舌头。
“夏之凡，你少扔糖衣炮弹，没用的。我问你，如果我不先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准备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欧阳玲不知甩了什么，电话那端传来“咣”地一声巨响，夏之凡扶着桌子忙坐下。
“欧阳玲女士，身为江城的父母官，你不可以随便诽谤人。我刚回国，要忙的事很多。我是想等工作定下来，然后再向你逐一汇报。”
“我可不敢相信，有着播音主持学士和金融管理硕士双科文凭的夏之凡小姐，回国快三个月了，到现在还是北京街上的一混混？”
夏之凡哭笑不得地撇撇嘴，“做妈妈的有这么损女儿吗？好吧，我老实交待，我已找到一份工作，在电台做主持人，我知道，这工作不很理想，离你的目标很远，但我会加倍努力。”虽然明知欧阳玲看不见，她还是举起手高过头顶，作发誓状。
“你早已偏离我的目标太远了。”欧阳玲火气好象消了些，高亢的音量有所降低。
“呵呵，现在修正不算晚吧？”夏之凡小心翼翼地问。
“你的事哪次我能做主？毕业时，我替你找好了工作，你说要出国。出国后，一切有了起色，你却说要回国。你折腾够了吗？”欧阳玲说着，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够了，以后我一切行动都听妈妈的指挥。”夏之凡忙保证。
欧阳玲重重叹了口气，“要是知道你这么让我操心，生下你时就该把你掐死。”
“欧阳书记，杀人要偿命的。”
“不要耍贫嘴。既然还是想走播音这条路，明天和吴斌叔叔联系下，他家里的座机还是原来的号。现在的工作先做着，后面让叔叔替你安排。昨天，他还问你来着。”
“嗯！”夏之凡怕妈妈没完没了下去，忙不迭地答应。
“记得给秦阿姨买套化妆品带去。我下个月去北京出差，到时约他一块出来吃饭，你也得在。”
“我去不太好吧！”
“为什么？”
“做个电灯泡很光荣吗？哈哈，妈妈，晚安！”不等欧阳玲回应，她先挂了。她猜得不错的话，欧阳玲女士现在一定是眼瞪得溜圆、脸胀得通红，那不是恼，应该是羞。
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秘密。
在夏之凡来北电读书的那一年，经过选举，欧阳玲成为青台历史上第一位女市长，夏之凡的爸爸夏州是江城电信局局长。
从小呆在政府大院，夏之凡知道，要想和同学们玩一块，千万要低调，不然同学们会孤立你。夏州告诉夏之凡，如果你与另一个人取得同样的成就，别人会夸奖另一个人，而你则会让别人质疑你是否靠的是爸妈的关系。欧阳玲说，这个社会太复杂，你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男孩子喜欢你是因为你这个人。但是你如果是一个官宦子弟，他也许喜欢的不只是你而已。
夏之凡在同学面前从来不提自己的爸妈，就连韩少雨、文雨也不例外。
欧阳玲和夏州没有送夏之凡来北电报到，她独自一个人坐飞机来北京，接机的人是吴斌。
吴斌是欧阳玲的初恋男友，两人是北大中文系的同班同学。毕业后，欧阳玲考进江城政府做了秘书，吴斌进央视做了编辑。聚少离多，工作又忙，没有闲情经营远距离的爱情，一年之后，两个人友好分手，但一直保持联系。那已不是爱情，而是升华的友情。
欧阳玲外表看上去秀丽温婉，工作起来却大胆泼辣。高亢的嗓门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是从那么纤细的身子里发出的。夏州常笑她讲话可以不用话筒。看上去她比夏州有出息，但在夏州面前，她却是十足的小女人，常常因为工作而哭鼻子。夏州温言轻哄，再细细为她分析，才逗得她重新开颜。
这小女人的一面，在吴斌的面前，她自然而然地也会流露出。
吴斌很新潮，不仅在衣着上，还有思维上。他和妻子没有要孩子，现在，他已是央视新闻频道的资深制片人。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吴斌对夏之凡疼如已出。夏之凡却不肯麻烦他，他每年都来北电挑选毕业生进央视。来的时候，夏之凡都对他说，吴叔叔，你千万要装作和我不认识哦。
吴斌问为什么？
夏之凡柳眉一挑，认真地回答：我可不想被特殊化！
吴斌宠溺地笑笑，也由着她，但暗地里该关照的地方还是要关照的。
夏之凡只麻烦过他一件事。大三下学期的某个晚上，她跑去他家，问他能不能想办法让她留在北京工作！那时候央视财经频道正在改版晨间节目，想找一个面容清秀、笑容甜美，宛若邻家女孩的新面孔，播报早间新闻。吴斌把她的资料交给了制片人。一轮轮测试，一轮轮考核，她忙得好几周都没和韩少雨约会，韩少雨问她在搞什么地下工作？她神秘兮兮地说：别问，到时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从没有那样子努力过，每天背稿到凌晨，在图书馆一泡就是半天，吃饭时都在看书，化妆引起皮肤过敏，却还是坚持把化妆品一层层地涂上去。
工作定下来时，是大四的春天。
夏之凡把这个好消息做成秘密埋在心底，她知道北京电视台关注韩少雨很久了，她想等韩少雨的工作定下来的那一天，她要与他分享所有的一切，然后带他回青台见爸妈。
很久以后，夏之凡才知道韩少雨原来也有许多秘密。
可惜她没有等到说出秘密的那一天。
她愧疚地告诉吴斌，说不去央视上班了。宠她宠上天的吴斌第一次冷了脸，严厉斥责她的任性和无知，她坐在沙发上哭，嘴唇咬得紧紧的，就是不开口收回自己的话。
现在她该拿什么脸再去见吴叔叔呀？夏之凡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时针指向十，都这么晚了。
门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放下书，从卧室里拿了睡衣，进洗手间冲澡。热气弥漫中，依稀听到手机在响。胡乱用条干毛巾包住湿发，裹了大浴巾就跑出来了。
有两个来电未接，都是台里的。她吁了口气，懒懒地回拨过去。
导播好象房子着了火般，焦急地大叫：“夏之凡，你现在哪？”
“家里。”
“速来台里。”
“怎么了？”
“专家今晚罢工，佟台让你过来救场。佟台说你有什么想法，明天和他说。你快打车过来，不然我就跳楼去。”
收了电话，夏之凡急忙换衣服下楼。
楼下，已如汪洋一般。
雨太大太急，小小的花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护了头护不了腿。走了几步，裤管湿得腿都迈不上前。艰难地走到小区门口，手挥得象风中的树枝，出租车都是呼地一下从她身边掠过。
夏之凡四面看看，心想是不是这地点太暗，别人看不到，刚挪到最近的站台边，有辆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了。
是辆外面写着“CCTV”的直播车。
下意识地，夏之凡避到了广告牌后。车门打开，顾少阳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跳下车，转身向车里挥了挥手，刚想关门时，“少阳，等下！”伞下多了一个人，直发及肩，笑容温婉。
“你忘了这个！”凌辰微笑地冲他扬扬手中的纸袋。
他轻笑摇头，“真是忙晕了头！谢谢你！”
“真的不和我们一块去吃夜宵？”凌辰有些薄怨地扁了下嘴。
“我还要消化这些呢！你们去吧！明天台里见！”他拍拍纸袋，体贴地把伞往车门靠了靠。
“好，明天见！”凌辰转过身，不想脚下一滑，身子突地向雨中倒去。
“小心！”顾少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她重心不稳地扑在他怀中。“没事吧？”他等她站稳，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一步，任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中。
“不算太丢脸！”凌辰按住心口，羞窘地从眼帘底下偷偷瞄他，心砰砰直跳。
“形像很完美！”他温和地看着她。
“难得一见凌主播投怀送抱，可惜刚刚没有抓拍。”车里摄影师顿足扼腕。
车里传来一声哄笑。
“小姐，去哪？”一辆出租车缓缓地在夏之凡面前停下。
夏之凡收回视线，看到后座上已经有了一个人。“我去城市电台，可以搭车吗？”
司机点点头，“拐个小弯，上来吧！”
夏之凡甩甩伞上的水珠，钻进车里，“讨厌！”她低声嘀咕。
那人往外让了让，“讨厌什么？”
夏之凡把脸转向窗外，“这种雷雨天气，真是讨厌！”
“是呀，是呀！出行很不方便。”
前面的司机乐道：“我却巴不得天天是雷雨天，生意超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