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她坐在石阶上,望着漫天流淌的星河,微风拂过,廊前叶影婆娑,清朗扶疏,可撷可掬。
“喏,给你。”他走到她面前,将青夕剑递给她。
“做什么?”她不解。
“以青夕为聘,你说做什么。”
“有聘无媒,我才不上你的当。”她侧过头,唇角微微上扬。
“天地为媒,星月为证,你觉得如何?”
他心中期待万分,又忐忑万分,盯着她的脸竟分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到底是喜悦还是为难。
“那,暂且先允你”
她红着脸将青夕接过,眼中是一片化不开的如水温柔。她抬头望着他的笑颜,暗暗想:先答应着吧,先答应着,待他放松警惕了再下手也不迟。可她那时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自己一拖再拖是为了什么。
西秋倚坐在门边打穗子,北冬在厅内煎着茶,她往煎炉里掺了许多晒干了的的桂花,沸水滚起,一时间清香四溢。
“吴姑娘在吗?”西秋听见门外似是有人在说话,便起身走了出去,原来来人是岐王身边的小侍女南夏。南夏手中端了碟冒着热气的桂花糕,看着西秋笑了笑:
“姊姊,这是殿下让我送来给吴姑娘的,说是由今日刚摘的新桂制成。想让姑娘尝尝鲜。”西秋忙不迭接过,对她回了个笑:
“殿下有心了,待姑娘一回来我便告诉她。”
南夏听了似是有些许讶异,便压着声音问到:“姑娘还没回来啊?”西秋摇了摇头,
“许是玩得忘了时辰,怎么,旁人都回了吗?”
“倒也不是,只是姑娘初来此处,平常又不甚走动,这么晚还未归,我怕她或许迷了路。不过想想姑娘那般聪慧,只当是我杞人忧天。好了,东西既已送到了,我便也没什么事了,就先走了。”
南夏笑着对西秋说完,后者点点头,她便转头离开,一路上穿过长桥画廊,怪石假山,却是径直走向文渊阁的方向。
“她果然还未归。怎么,故人相见,难舍难分吗?”李过把玩着手中的狼毫笔,冷笑一声。却不动声色地加重手中力道,狼毫笔应声而断。案前的炉子里焚着上好的龙涎香,婷婷袅袅地散在屋子中,像雨后干净的青草,一拢又一拢,滑滑地沁入心脾
西秋刚将糕点放在桌子上,便看见吴意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握着枝簪子,而头发已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姑娘这是怎么了?”西秋关切地上前询问,她好似突然在梦中惊醒,对着西秋勉力扯出一个笑来:
“无碍,只是有些累了。”
她转身朝着卧房走去,却又听见西秋在身后说:
“姑娘饿了吧,方才岐王殿下差人送了一碟糕点来,我瞧着还是热乎的,想着姑娘还是吃一些为好。”
吴意看着西秋手里捧的糕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便往漱玉阁而去。
漱玉阁是岐王寝殿,吴意到时屋子里还掌着灯,李过仍未歇息,她站在门口,央了岐王的贴身黄门帛同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李过便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芳润的木香,清新的果香,十分好闻,吴意默默嗅着,只觉心里安定不少。
“吴班主深夜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他仍穿着玄色的衣衫,好似要与这沉沉的黑夜融为一体。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民女觉得自己腿伤已愈,想着若是再这么赖在府上不走,便真是不知深浅了。所以今日特来向殿下求个恩准,允我离开。”
李过听完朝她笑了笑:“吴班主执意要走,那我也不便强留,只是不知吴班主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李过见她说得干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关痛痒地扯了几句客套话,一时间气氛尴尬的很。她觉得心口闷闷的难受,与他道别后便往回走,却听他在身后喊了一声:“阿意。”,他那句“阿意”喊的极轻,像是喊给自己听的,却还是一字不漏地跑到了她耳朵里。他喊阿意,像极了他喊萤儿,可他不是他,他不是他,他终究,不是他。
吴意愣了愣,并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她走的极快,脑子里却不断回想着那句“阿意”,她想自己真是疯了,无可救药的疯了。
吴意睡得浅,天刚蒙蒙亮,她便已起来了,外屋北冬仍睡着,还轻轻地打着鼾,她蹑手蹑脚地梳洗完,想悄悄地离开,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西秋撞个满怀。
西秋手里端了碗桂花圆子酿,晶莹剔透的圆子上缀着金色的桂花,显得十分诱人。秋日的早上本就是有些冷,吴意吃着圆子,只觉心里又甜又暖。
她走到门口,看见门口停着辆马车,那是李过早早就叫人准备好的。赶马的车夫见她出来了,连忙拿出马凳,她踩着马凳上车,看见这车的四个外角都系上了彩缨,彩缨是由不同颜色的彩线打成的象征身份的装饰品,彩线的颜色越多,代表着这乘坐马车的人身份越高贵,一般贵族马车上的彩缨只用十二种颜色的彩线,且只有车门前的两个外角才挂上,吴意留心数了数,发现那打成彩缨的彩线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种。
马车慢悠悠地前进,晌午时分才到画春林。她走进画春林的大门,看见身旁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便不由得舒了口气,接着朝里间走去,芷歌正在里间抚着琴,看见她来了,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班主回来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我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吴意朝她笑笑:“昨晚上才临时决定的,不怪你。”
芷歌点点头,看着她忽然又说道:“班主走的第二天,岐王殿下便派人送来了书信,我们这才知道,原来班主在岐王府。只是我不解,岐王明明在信中说要留班主一段日子,怎么班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吴意坐在紫金花纹椅子上,慢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无他,只是不愿在别人家里待太久罢了。”
芷歌一愣,想着吴意素来行事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便不好再多问什么。
“我近来听旁人说,这画春林虽如今在上京占了一席风头,但成立的时间不长,又一直在人家的山头上,总归是长不了的。我细想来,到底是有几分道理在里头的。”
芷歌听了她的话后皱了皱眉头,接着问到:“那班主可有何良策?”
吴意饮了一口茶,从面前装着长生签的筒子里抽出一根签,看了一眼后便扔在桌子上,芷歌凑近,发现那签上赫然写着一个字:“昭”
不久便进入了深秋,今年似乎格外冷些,吴意每日晨起都能看到万年青的叶子上覆着薄薄一层清霜。
她正卧在贵妃榻上养神,半睡半醒间听见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芷歌进门。
“班主,外头有个公子找您。”
吴意嗯了一声,披了件披风便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却又听见芷歌说道:“我问了,是您等的那个人。”
吴意勾了勾嘴角,径直走到门口,看见门口站着个穿鸦青色衣裳的男人,身形瘦小。那男人转过身来,果然是陆昭。
“姊姊。”
陆昭见了她喜不自禁,赶忙朝着她跑去。
“我还道是谁家的少年郎,原来是郡主啊。”
陆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今日得了空闲便去九表哥那里找姊姊,九表哥却说姊姊早就走了,我还恼着呢,九表哥便告诉我姐姐在画春林,我想着一个人去终究不好,于是换了男装,行事也方便些。”
吴意颔首:“这么多天不见,你越发有长进了。”陆昭被她夸得喜笑颜开,凑上前神秘兮兮地朝她说道:“姊姊,我前几日跟哥哥去了个好地方,那里面的姐姐们都是仙子下凡,个个是樱桃口,小蛮腰。今日我也带你去瞧瞧。”
吴意皱了皱眉,小心翼翼问到:“你不会,是要去什么烟花之地吧?”陆昭瞪着眼睛瞧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姊姊,你猜得真准。”
吴意暗暗腹诽,心想这护国公世子还真是不学无术,竟带着亲妹妹堂而皇之地逛窑子。
“那种地方去一次便行了,去多了可就不好玩了,我今日带你去个从未去过的好地方。”陆昭天性爱玩,听见吴意说要带自己去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便心心念念地跟着她走。
“啪”的一声响起,原本嘈杂的四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说书先生刚说完太祖皇帝开疆扩土镇边疆的故事,忙清了清嗓子,又说起了个别样的故事:
“话说陛下登基以来,四海之内一直是海清河晏,可饱暖思**,王土之上,天子脚下,慢慢地出现了一批贪官污吏,贪官污吏朝朝有,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在他们统领辖域内,百姓们叫苦不迭,有苦难言,就在这时,一位侠士从天而降,他以一柄长剑取了朝中多位大官的头颅,那几位高官都是作恶多端的宵小之徒,一被斩杀,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竞相告知。人们都把那位侠士奉为英雄,说他是天神下凡,专门惩恶扬善,为平民布衣伸张正义。有人打听到这侠士姓季,名讳是何却无人知,只能唤一声季剑客。季剑客武功盖世,多少人想一睹其容貌而不得,只可惜天妒英才,季剑客叱咤江湖不过一年多,便早早身殒了,有传闻说他有一个结发妻,但从未有人见过,想必也是胡诌出来的,白驹过隙,任凭季剑客从前有多英明神武,如今也都付作笑谈说了。”
人群中有人轻叹一声,像是在为鼎鼎大名的季剑客惋惜。
陆昭往嘴里塞了颗栗子糖,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倒是愿意相信这季剑客是有妻室的,只是不知道他妻室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在找凶手,找杀害她夫君的凶手。”
吴意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陆昭有些好奇,于是凑近问到:“姊姊说什么?”吴意一愣,又恢复了之前愉悦的神色,“没什么,我是问,你怎么知道那位季剑客是有夫人的?”
“话本子中神仙眷侣那样多,我当然愿意相信那季侠士有夫人啊,说不定他夫人也是个奇女子呢。”
吴意哑然失笑,默默将煎好的茶递给她,她闻了闻,饮了一口:“这龙井虽不比御赐的,但尝着却是不错。”
吴意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说道:“蕴秀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这里的东西就算比不过皇室贵族家的,但却也都是上等货。绝对亏不了你们这些贵族的刁口味。”她说完,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没来过?”陆昭摇摇头,“爹爹从前从不让我单独出门,即便是我能出门了,也要带一群侍从,如此麻烦,我便也失了出门的兴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