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半,柳昂星独自走出帐外,轻轻抚摸着王诩带来的玉坠,远在关外为北狄做饭的特级厨师,流下泪来。
“柳大师,原来你在这里啊”
“小兄弟”柳昂星转过身,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水“吃好了么?”
“此味只应天上有,如今一尝已无求。没想到如此美味,竟是和一群狄人分享。”
“其实北狄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要吃饭,为了生存和自然抗争,如果收下门户之见,其实他们比九州好多人更好,至少不会背叛朋友......”
“这就是柳大厨留在这里的理由?”
柳昂星没有回答:“听小兄弟说,是接了一位红衣女子的委托。可看清这位女子相貌如何?”
“女子以轻纱遮面,未曾得见。但闻其声而辨,年岁应该同我差不多。”
“可还有其他特别之处?请小兄弟好好想想,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王诩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其余特别之处,只有佩刀,甚是奇特。世不多见。”
“佩刀?口否细细说说?”
“乃是一月形弯刀。”
“月形弯刀?难道是永灵刀?”
“永灵刀?难道是那把传说中的厨具?”
“小兄弟也听过传说中的厨具?现在知道的人可不多了。”
“诩也是很早以前,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据说饮中五侠一直在寻找。”
“饮中五侠?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怎么?柳大厨见过他们?”
柳昂星笑了笑:“小兄弟可曾听过菊下楼这个名字?”
“菊花台我倒是听过,最近有些合作。”
“菊下楼,是我母亲开的。我,师姐梅丽,师兄邵安,一直在那学习厨道。来者皆是客,母亲的菜里充满了幸福的味道,有给人希望的力量,也正是如此,菊下楼被称作天下做好的酒楼。”
“想起来了,就是那位被称作仙女的阿贝师傅!他是你的母亲?”
“直到有一天,邵安带了一群人向母亲提出挑战。此事来得突然,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加入了黑暗料理界。更加无耻的是,为了获胜,他在工具上做了手脚。掌管了菊下楼后,我们就被邵安赶了出来,所以为了报仇,我一直都在寻找邵安的下落。”
“我还以为这种故事多是名门大家才有!想不到,做个厨师也不清净?后来呢?”
“你没经历过,自然不知。那是九州最为黑暗的一个时代。后来?后来我惨败!”
“不可能吧......世上可有传言,说你十三岁就是特级厨师了。”
“那倒是不假,不过又能怎么样?黑暗料理界的爪牙遍布天下,名门大家里面都是他们的人。厨道不过是杂道,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柳大厨又为何会选择厨道呢?”
“这就是我的道啊.......”
“道?”
“你现在不懂,是因为你还年轻,道这个东西并不是什么大智慧,而是存在于心。”
“愿闻先生高见!”王诩恭恭敬敬的作揖问道。
“我不是先生。哎,也罢!小兄弟又于我有恩,我这有一套刀法,愿你能有所感悟。”柳昂星拿出贴身菜刀:“道者,法也。万物有其道,万物亦有其法。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三千世界,无小无大,无零无整,观小而见乎大者也。”
挥刀一斩,毫无波澜。不远处的一块大石突然出现裂缝,顷刻间散作一团,化为砂砾。
“这就是那位红衣女子所使的刀法,看懂了么?”
“不光没看懂,您说的话我也一句没听懂。单纯的炫技?”
“你真的没有所悟?”柳昂星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万物有其道,我明白。但三千世界是什么,恕诩孤陋寡闻。”
“要不你去碎石处再细细看看?”
王诩走近一瞧,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玄妙之处。自己也无所求,只不过想知道不同人对道的看法,谁料到柳昂星突然传授刀法?这和他的问题有关系吗?
“这些沙砾纹理整齐,您刚才的一刀其实是无数刀?”
“说对了一半,再看看!”
“虽然看似杂乱无章,但是砂砾上的断层却很自然,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王诩拿起一块碎石,细细的查看,石头上的纹路棱角分明,一点都不像是用刀砍的,更像是有人顺着纹路把石头给掰开了。
“孺子可教也。”柳昂星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就是第一刀,斩红尘,你且随我来。“
二人行至一高崖僻静处,柳昂星又拿出菜刀:”小千世界,红尘恩怨,地上万物。不过千倍尘埃,第二刀你且看好。“
横着一刀,四周的树木停止了摆动,崖上大风骤停,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上下皆有气息还在流动,这一刀把风砍成了两半。
王诩会心一笑:“我懂了!石头有石头的纹路,风也有风的脉络,此为观小而见乎大者也。”
柳昂星欣赏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融会贯通,不错不错,此乃第二刀,断风云。”
“最后一刀!”只见柳昂星提刀高举,刀身隐隐作响,宛如龙吟。“风云际会,纷纷扰扰,万倍苍茫,乃为大千世界。”
刀口轻点,看似无招,柳昂星却像浑身脱力一样,满头大汗。过了一会,空中一震。远远观去,在云海之中惊现一道黑痕,漫天星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扯到一起,消失了片刻。
王诩惊得说不话来,这真的是一个厨师吗?
“第三刀,破乾坤。今日我就把这套三千世界传给了你,能悟多少,还得靠你自己。其实道就是路,你刚才问我什么是道,现在明白了吗?”
王诩一个劲的摇头,现在他更懵了。柳昂星称得上是隐士高人,这套刀法也是惊天动地。可除了让人觉得很厉害以外,很自己的问题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要说碎石,那力士的拳法显然更为容易,同样的效果,以蛮力简单许多。
断风云,自己也看见过姜小白画地为牢的本事,是云梦山入门的法术,与其参悟个二三十年,走个捷径不是更好?
破乾坤就更不用说了,厉害!整套刀法,虽然看起来只有三招,但是论复杂程度,就像这名字一样,三千世界,无尽尘埃。看起来很壮观,实则难学难用,估计只有武痴才会感兴趣。
柳昂星笑了笑:“此为吾之厨道,悟之也是偶然。要想保持食材的本味,必须先理清食材的脉络,顺应着脉络切菜,美味就不会流失。时间长了,每次切菜的时候,万物的脉络便俱现于心。所谓的道,因人而异,关键就在于道是否在心中,你是否相信。执念之深,万物皆可入道,若无执念,道又何存?“
“执念吗?”回到帐中,王诩拿出李伯阳授的书,细细参悟起来。
读至一处,拍案而起。
“列子御风而行,乘天地之气,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一开始读起来,还以为这是精神在飞跃,难不曾老师真的可以一日千里遨游无穷?”
王诩细细思量起来,如果相信它不可能,那么就永远不可能。但假如给它一个可能性呢?就是老师确实能够自在遨游。
之前也听鲍三叔说过,名家的法术,就是把心中所想,口中所说,凝聚转化成一种确实存在的压迫力。这段话后面也写了“十月初五念故人丘,梦会稽山阴。遂醒,以至,抚琴而论天下。朝至而夕返,逍遥无穷。”假如这不是梦境,真的发生了。
王诩心念一转,若有所悟。虽然离州的盔甲坚不可摧,但没准哪天还真遇上个柳大师一样可以破开苍穹的高人,如果能像老师所写“朝至而夕返”,那岂不是比机关车方便得多?遇见危险,直接跑路谁也追不上。而且各州也确实有类似的法术,比如姜老板在校场上使的那招瞬身诀.......道理应该是相通的。
想到这里,王诩也不迟疑,拿出阴符。鲍叔牙在上面注入了特别的术法,紧急之时用来通信。
“姜老板?你在吗?诩有一事请教!”
不到片刻,传来了姜小白的回信。
“王兄?你怎么没来云梦山?你在哪?何时能到?可是遇见了危险?”
“诩有一事,想请你指教,关于你那个瞬身诀的法门...“
“什么诀?王兄你赶快来吧,我都快要被憋死了。”
“你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
“王兄?你说话了吗?你说什么?你那边好吵,听不清楚”
阴符上的符篆不停闪烁,狄营内突然一阵嘈杂,远远传来车马之声。随即听见有人大呼:“公子段到!”
随后,两个北狄兵士跟在柳昂星身后,一同走进了王诩的帐篷。
见情况不对,王诩悄声问到:“柳大厨?你怎么来了?”
柳昂星尴尬的笑了笑:“不用这么小声,他们听不懂,搞不好还以为我们在密谋呢!你刚才没听到吗?公子段来了!”
“公子段?那又是谁?”
“公子段你都不知道?姬寤生你知道吗?”
“知道啊,百战神将姬寤生,怎么可能不知道?”
“公子段,原名姬段,是姬寤生的亲弟弟。”
“.......不会吧,哥哥镇守玄门关,弟弟在这里私会北狄?这姬段是想干什么?难道是讲和!寤生公真的受伤了?”
“我这几天听他们说,箭神射中了姬寤生,恐怕还伤得不清。要不然玄门关为什么全城戒备,还高挂免战牌?姬段到此恐怕不是为了讲和,好像是和北狄大汗有什么约定!”
“约定?这不就是通狄?柳大厨你怎么不管管?”
“这天下的事我能管得完吗?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亲人,我就一个厨师,不想做这种两难的选择,两边都不帮最好。”
柳昂星也没想到,不光隔墙有耳。王诩忘了施法断绝阴符传信,两人的对话被远在云梦山中的姜小白听了个清楚,一字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