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禾开完了越洋会议走到车库，看到柯立人还没走，欣喜累到半死竟然有顺风车可以搭，她不会是特意在等自己吧？这感觉不错。
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才发现她低头抵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脱下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后静静等。
端木禾看到仪表盘上的文件，随手翻阅起来，脸色变得异常阴郁。
柯立人却在一声凄厉的低吼声中醒来，抬起头已经是大汗淋漓，她喘着粗气，目光涣散，一脸惊恐，端木禾握住她的手，轻轻唤她的名字：“立人，别怕，别怕，我在呢。”
柯立人回头呆呆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儿。
“柯姑娘，我在呢，别怕，那只是梦，假的，别怕……”端木禾抚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小心安慰。
柯立人终于恢复了意识回到了现实，她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几分钟，才开口问：“几点了？”
“马上十二点。”
“哦，不知道雨停了没，你怎么这么晚，我送你回去。”
她恢复了情绪，端木禾刚才的温柔瞬间消失殆尽，甩甩手里的文件，气愤地质问：“这是什么？”
柯立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心虚的躲闪着，“刚才碰上了。”
“我问你，他的文件怎么会出现在你车里？”
“我丢在地上的，又觉得扔在这儿不好……不好清扫，所以……”
“所以你卑躬屈膝地捡回来了？又顺便打了几个电话？帮那个渣男把这么棘手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柯立人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你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鱼吗？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你怎么熬过来的？没有在众人面前让客户狠狠甩耳光？还是没跟客户下跪两天一宿？没被木材商不留情面地赶出来？还是没被他的狗把腿咬个稀巴烂？没一个挨一个跪求木匠师傅欠薪工作？还是没去医院跪着求达达的药？你的膝盖都跪烂了，你还记不住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渣男所赐？你自己好好看看，你为了弥补他犯下的过错加班赶工，你的手指硬生生被机器切断了！切肤之痛啊！你是猪吗？你的尊严呢？谁允许你自轻自贱、任人宰割的？他稍微软硬兼施，你就惟命是从了？你的原则呢？你的底线呢？”
“我不是为了他，他父亲得了癌症，人命——”
“他父亲得了癌症，还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承担呢，天经地义，你怎么就前赴后继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旧情难忘想趁机爱火重燃跟未来公爹献个殷勤啊？”
“端木禾，这句太难听了啊。”
“难听？难听的话我还没开始说呢！他一个大男人，自己父亲病了还拿着当借口过来道德绑架，这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儿吗？摆明了不就是赤裸裸的利用吗？你倒乐意上钩！你的脑子呢？就愿意一次又一次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你配合得挺好啊！特喜欢倒贴吗？就怕人家不知道你傻、好欺负啊？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彻彻底底的小人！我都觉得是我无能才让你受这般奇耻大辱的！我站在你身边成了摆设了吗？你……你……你真的是……你气死我了！”
“你别生气，冷静想想，换成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况且，他不会知道是我出面帮忙的，我当面拒绝了他的，挺狠的。”
“你……你还挺狠的？狠个屁！还敢说？”端木禾被自欺欺人的她气得哭笑不得，“你是真的缺心眼儿吗？暗地帮忙？高风亮节？无名英雄啊？人家连人情都不用欠你的，你图什么？在商场上的精打细算不能用到那个渣男身上吗？你这是用情太深余情未了啊？他在你心目中还占有一席之地吗？让你失了分寸？善良要用在善良处！行不行？天啊！说你什么好？”
“他知道我不好惹，就不会再来纠缠了，祸不及老小，这是我的准则。”她还在蹩脚解释。
“你的老小呢？当初他手下留情了吗？”端木禾义愤填膺，“老人家有病，你可以悄悄发起捐款啊，你救的人还少吗？你偏偏救他的厂？救他的梦想？救他的未来？是不是太过了？你怎么想的？有当备胎的癖好是吗？你吃过的苦都白吃了？没吃够吗？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欠小人收拾啊？还缺教训？他的人生怎么就能总踩着你青云直上呢？小人为什么总能得志呢？这是什么世道？可恶！世界上的坏蛋都是你这种滥好人惯出来的！”
“我们跟他不是一类人，自然不能用他的思维处理问题。”
“他这孙子，骨子里冒坏水儿，人品有缺陷，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呢？你救他就是纵容犯罪！高尚也要分对象的，你对小人仁慈，就是对苍生残忍！”
“言重了。”
“您能客观的透过现象看本质吗？柯大总裁？他十几年前给你灌下的迷魂汤毒性未消？还是当局者迷？还是你根本念念不忘？”
“你这话……也太损了吧？他就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能让从不求人的你拉关系卖面子？”
“我……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
“笨！蠢！白痴！还眼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小子心术不正，你怎么就这种欣赏水准？活该你被他骗！都是自找的！”
“骂够了吗？骂够了我送你回家。”
“你干的糊涂事儿有多让人气愤？还不让骂了？”
“我怕你骂渴了，车上没水。”
“没关系，你脑子里有啊！汪洋大海！”
“每个出现在我们人生里的人，都是有使命的，他就是来折磨我然后使我强大的，他伤害了我，也造就了我。”
“放屁！这话TM就是加了砒霜的鸡汤！你还给渣男找救赎？一个强大的人，不用被渣男历练也是要释放强大能量的，还要对渣男感恩戴德吗？他就是你人生的坑，不是救世主！照你这没尺度的心软，迟早还会栽进去！好听点是咎由自取！难听了就是自轻自贱！”
“我心态对着呢，错过了，就过去了，过去了，没意义了。”
“不是错过，是躲过！虽然你眼光很差劲，但狗屎运还是剩了一点儿的，你再踩一脚，除了地狱，什么都没了！”
“到这儿就结束了，他生意有了起色自然就不会出现了，反正他见利忘义！”
“你是一块肥肉，吃饱了这一餐，还有下一餐呢！你能保证他碗里永远有肉？混蛋如果有正常的逻辑，天下早就太平了。十几年没见，绝口不提还钱，还继续摇尾乞怜，简直是渣男中的极品，也就你把脖子伸过去任人宰割，有经验没智商！看不准人，就看好自己的钱袋子！别被那个混蛋纠缠，别重蹈覆辙，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灭了他！”
“几岁了？还这么大脾气？”
“不是脾气，是杀气！我是看着你一路摸爬滚打，拿命跟命运硬碰硬挺过来的，你的不容易都深深烙在这儿了。”端木禾指指自己的脑门儿，“作为身体力行种种苦难的当事人，你不应该更刻骨铭心吗？”
“你说忘了才能不负重前行，我忘了，你又让我刻骨铭心？两面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别偷换概念本末倒置，你可以忘了起因经过结果，但是不能忘了中心思想！你可以忘了自己的疼，但不能忘了自己挨过的伤！那些苦难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宝贵教训，是青春的残忍的原生模样，是你活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你敢忘？你要重蹈覆辙？”换个人，气愤至极的端木禾怕是早给她一巴掌了，怒其不争。“做人有点原则不行吗？做人有几个敌人不行吗？有点主张不行吗？残忍坚定一点不行吗？你不能总做软柿子！久而久之，骨头就酥了，意志就弱了，会生成奴性！你会习惯被虐！你会丢掉自己！”
柯立人看到他眼睛里都像在冒火，心虚地低头，“受教了，端木老师，好像是我错了，我错了……”
“少跟我来这套！嘴服心不服！你说眼下怎么处理这个渣男吧？”她一低头示弱，他的怒气其实已经消了一半儿。
“咱们随他去？”柯立人试探性地问。
“让他彻底滚蛋！有多远踢多远！”
“是。”她卑怯应承。
“别敷衍！不然我一定创造机会亲手剁了他！”端木禾被这个没脑子的女人气得牙痒，可是又无可奈何啊。“你这种人——回家！记得明天早晨接我上班！”
“是。”她傻笑。
一路上，她谦卑的敷衍式的应承明明没几分诚意，端木禾却恰好吃这一套，什么生气、怒意、暴躁，在她吊儿郎当的妥协之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端木禾眼中，这已经是她最大限度的“乖巧”，干嘛不欣赏？
这个一直活在端木禾“听说”里的人物终于出现了，他带给柯姑娘的黑暗蔓延到他的二次出现，但不能否认他是柯姑娘唯一深爱过的男人。
“敌人”浮出水面是好事，端木禾打心底讨厌这个没品的渣男，可柯姑娘偏偏风轻云淡，不知是真的放下了，还是淡化了仇恨，掩饰了遗憾。
爱恨相生，她不希望她恨他，却有种郁郁不得志的压抑感，因为他最担心的是她用情至深，一颗心还在摇摆不定。他懂她，她是个死心眼儿的人，放下一个人应该不容易，放下一段情应该很难。如果她不能自已地把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偷偷、悄悄、默默藏在心底，不留半点痕迹，她的未来就寸草不生了。
初恋难忘，也许，他一直在她心窝里，不曾离开，反正她善于藏匿真情实感，善于掩饰波涛汹涌。要赶走一个人很难，要替人赶走一个人更难，他得看牢一点。
“你一生只会爱一个人吗？对于爱情，你是那种一根筋死心塌地的人吗？”
“从一而终吗？”柯立人反问。
“你会吗？”
“如果是真爱，应该会吧，很浪漫啊。”
“他……是你唯一的真爱吗？”
“他？不是。”
“你确定？”
“他连爱都不是。他不配。”
端木禾松了一口气，开心地摸摸她的头发，“聪明的姑娘。”
“难道我连爱恨都认不清楚吗？那我至少分得清冷热啊。”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对，我们家柯姑娘只能爱爱你的人，知道吗？”不懂得区分善良与笨，她才会吸纳诸多痛苦。
“我虽然不够灵光，可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傻。”她笑了。
“你们俩算了了吗？”
“如果能狠狠给他一个巴掌，听一声清脆响亮，可能会更痛快吧。”
“这个可以实现。”
“这个不能实现，狗咬我一口，我还要咬回去吗？”
“你干嘛丑化狗？”
“我向全世界的狗说一句对不起！”柯立人咯咯笑着，“人后不语人是非，不过这么骂一骂，真挺过瘾的。”
“能用几句叫骂、一场打架解决的问题，就这么解决吧，拳头才是最君子的对决。喂，当面骂更过瘾，你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可以去他家，用石头把他家窗户玻璃通通打碎，然后什么难听骂什么。”
“你怂恿我当流氓去打架？”
“别抬举自己，有你这么澄澈的流氓吗？我怕你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拿得起放不下，总该找个方法发泄一下！女人带点锋芒更迷人！‘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就是唱给你们这些心里没长城的人听的。”
“他不值得我上社会版头条。”
“真不试试？”
“端木禾，你是律师啊，注意身份！”
“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动手，顶多给你把风、带你撤退，就算被抓，你总不至于出卖我吧？我可是你的后路，进去了，你还能指望谁把你捞出来？万一你真招架不住，我就一口咬定说是你胁迫我的，所以放心，我是个合格的律师，我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你……你终于开始图谋我的财产了吗……”
“难道觊觎你的美色？所以柯姑娘一定要努力赚钱，成为一只肥羊，我攒了一抽屉的阴谋诡计，就等谋朝篡位呢，求你别让我没施展的机会。”
“可惜了，你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你真以为你够聪明？能抵挡住我的足智多谋？”
“不，我不挡，我都给你。”
“没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