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一旦诚王的赈灾粮到了，九郡的粮价必然猛跌，迅速回稳。而诚王如今就在州府，去九郡也就半个月行李。你们就算抢在诚王前面抵达九郡，又能卖几天的高价粮？又能卖掉多少？”
东郭诚有条不紊，不温不火说道：
“你指望在九郡都用高价卖掉这笔粮，那是不可能的。”
沐雨晴并不恼怒，眸光里闪烁着灿灿的光芒，这就是东郭诚，很难缠。
明明六十万担粮食失窃了，他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但是在跟外人谈判的时候，依旧稳如泰山，仿佛六十万担粮食还在，一点都不虚。
棋逢对手。
“所以，你卖给我，省时又省力。我可以加价，二两银子一石米。”东郭诚缓缓说道。
冯老正听的兴起，对方就是仗着九郡粮价高才喊出这样的天价。
但是东郭诚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把对方的优势化解了，占据了上风。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趁胜追击，以正常市价拿下粮食才对，但是没想到东郭诚竟然退让了一大步。
二两银子一石米，也比寻常翻了一倍啊。
冯老正要开口，东郭诚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话。
其实不是东郭诚不想趁胜追击，而是他预感到了对方的难缠。
不如主动退一步，免得把对方逼急了。
“冯公子说的不错。但就算诚王运送赈灾粮到了九郡，粮价暴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从七八两跌到二三两，也得一两个月，足够卖掉八十万担粮食了。”
沐雨晴食指在茶几上叩了叩，仿佛漫不经心说道：
“更何况，冯公子，我想你忽略一个问题了。看中了九郡的高价粮市场的不止我一人，还有更多的商人。”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粮商找我们。我可以卖给其他人，我想他们会觉得五两的进价，能在九郡卖出七八两的高价，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冯家要是没这么大的胃口吃下六十万担，买个二十万担也不错，怎样？剩下的，我卖给其他粮商。”
东郭诚眼神一凝，这女人，太难对付了。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接下来又在运送粮食的消耗、其他商人可能联合起来压价等等各方面进行交锋，连冯老这个正儿八经的商人都听的额头冒汗了。
要是换成他跟其中一人对阵，早就输的一败涂地。
幸亏今天王爷亲自前来，不然要是换成老夫跟他们谈判，这是要输的连裤子都赔进去。
战罗霄倒是一直淡然地坐在沐雨晴旁边，他也不是没说话，比如……
沐雨晴嘲讽完东郭诚买不起就别买，转而对着战罗霄说，“我们又不怕卖不出去，对？”
“夫人说的对。”
战罗霄倒是一直在说话呢，不过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句。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三两银子一石米。”东郭诚握紧了拳头，眼睛盯着帘幕，看不清那女子的身影，只能看见一个窈窕的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对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又是厌恶，又是忌惮，还莫名有一丝欣赏。
沐雨晴不紧不慢说道，“五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我已经加过价了，覃夫人却不愿让步，当真这么没诚意？”东郭诚脸阴沉。
沐雨晴慢条斯理说道，“诚意不是看加不加价，我愿意跟你谈这么久就是诚意。冯公子，你可比其他粮商难搞定多了，只不过我懒得一个个卖给他们，一下把六十万担卖给你，能省很多麻烦而已。但如果冯公子坚持如此，我也只能麻烦一点，把粮食卖给别人了。”
但五两银子超出了东郭诚的底线，他不可能再让步。
“我不想夫人再这么操劳，一个个谈下去多麻烦，既然冯家要，给他们算了，再少一两。”
战罗霄望向沐雨晴，嘶哑的声音透着一丝温柔。
沐雨晴明知道这是他们约好的在最后收官的时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但亲耳听到这句话，听见他喊她夫人，却觉得实在是一点都不像演戏。
“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沐雨晴仿佛不满意地嘀咕了一声，“你做主，当然听你的了。”
战罗霄笑了一声，对着帘幕扬声说道，“四两银子一石米，愿意就成交，不愿意就算了。”
这一次，沐雨晴没再说话。
东郭诚松了一口气。
本来最开始四两他绝对不乐意，但是此时听见四两这个价，实在是太感谢这位沐公子了。
东郭诚不知道，他心底感谢的沐公子，就是劫走粮食的人。
“覃公子这么有诚意，四两就四两。”东郭诚一锤定音。
谈完了买卖，东郭诚和冯老就走了。
程老会和他们进行粮食交接，沐雨晴和战罗霄都不会再出面。
而就在此时，沐雨晴他们包厢的隔壁，两个人趴在墙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大哥……”年纪稍小的男子正要说话。
那人冲着他摆摆手，“先走。”
他们能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那隔壁房间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本来潜伏在州府，无意间发现了冯老和一个疑似东郭诚的人鬼鬼祟祟进了这家客栈，就跟着一路追踪。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无意，其实是被人故意引的发现东郭诚的行踪。
东郭诚很小心，要不是有人推波助澜，他们还不可能发现。
一路出了客栈，年轻人说道，“大哥，虽然那个声音伪装过了，但一看就是东郭诚。东郭诚怎么会伪装成冯家的人去买粮？难道他嫌六十万担粮食还少了，要赈灾一百二十万担？”
“东郭诚从不吃亏的性格，肯出高价买这笔粮食，说明这六十万担粮他势在必得。”
那黑衣人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道，“州府城如此戒备森严，说不准不仅仅是在找我们，也许，东郭诚那批粮出事了……今夜我们探一探州府粮仓。”
“是。”
包厢里，沐雨晴和战罗霄都没说话，一个淡然自若，一个喝茶吃点心。
直到程老再次进来，说道，“覃公子，覃夫人，冯家两位走了，隔壁房间的两位公子也走了。”
“嗯，你下去。”沐雨晴说道。
程老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沐雨晴慵懒地舒展了一下双臂，半靠在榻上，“太子虽然草包，但是手下的鼻子倒是灵，他们能这么顺利追踪东郭诚，你在背后帮了他们一把对？”
战罗霄嗯了一声。
“现在好了，粮食卖给东郭诚，消息也透露给太子了，接下来就看太子怎么对付东郭诚。李家的案子，太子损失严重，一定会百倍报复东郭诚。”沐雨晴随手端起茶盏，浅浅斟了一口：
“这一出戏，肯定精彩。”
棋局已经下好了，东郭诚以为能够解决赈灾粮的麻烦，却不知道已经落入了沐雨晴为他安排好的陷阱。
战罗霄沉稳点头，“夫人说的对。”
“你还夫人呢！”沐雨晴黛眉一挑，凤眸瞪着战罗霄，“刚才有外人在，我才没跟你计较，现在该跟你算算账了。”
战罗霄望向沐雨晴，“说顺口了，夫人息怒。”
“你！”沐雨晴恼羞，抬手就拎起面前玉盘里的一块绿豆糕向着战罗霄砸去。
嗖的一声，战罗霄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了绿豆糕。
“武功好是？”沐雨晴黛眉一挑，双手各抓了一大把糕点，一齐向着战罗霄砸去，就像是雨点一般，铺头盖面的红的白的香的酸的各糕点砸了过来，颇为解气说道：
“让你乱喊，还乱说话，谁让你跟程老说我是你夫人的？”
战罗霄抬手拿起桌面上两个空碟，双手鬼魅一般的快速划动，不过眨眼功夫，那被沐雨晴扔过来的糕点，就全部稳稳当当落在了两个碟子里，还摆出了一个很好看的花型。
战罗霄将两碟糕点摆在沐雨晴面前，嘶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别生气，我没跟程老说你是我夫人，他只是太有眼力见，这也不能怪他。”
“什么叫他有眼力见啊。”沐雨晴瞪了他一眼，低头看了一眼糕点，倒也不浪费扔他了。
反正这家伙能接住，拈起一个默默地吃了起来。
“以免太子的人太蠢，不知道东郭诚是挪用户部的银子买粮，这事后续你再跟着一下，拉他们一把。”
战罗霄嗯了一声。
“今儿真是高兴，痛快。”沐雨晴站起身，“我先回去了。等东郭诚倒霉了，我再约你喝庆功酒。”
沐雨晴出了客栈，她一袭金长裙，花团锦簇，富贵逼人。
撩起车帘上了马车，马车哒哒驶出城，不知道去哪了。
暗处一个街角里，坐在马车里的东郭诚看着金裙女子，眉峰皱起。
这女人，虽然看不到脸，但是这富贵的气质和陌生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见过，更无法判定出自哪个家族。
但能有这样的气势，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王爷？”冯老喊道。
出了客栈，堂堂诚王竟然不回府，而是转了两圈之后，又偷偷地回来在隐蔽处守着。
刚回来就看见跟他们谈生意的覃夫人出门。
也幸亏沐雨晴机智，虽然知道和东郭诚见面会隔着三四层帘幕，依旧小心谨慎地换了一身气质浑然不同的衣裙，让看见她的人绝对不会把这个贵气十足的女子，跟之前惊艳如仙的沐雨晴联系在一起。
“嗯，走。”东郭诚收回视线，“一定要万分小心的把粮食运回州府粮仓，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冯老说道，“是，王爷放心，小人一定谨慎。”
是夜，六十万担粮食悄悄地从商行转移到了州府粮仓，而正准备探一探州府粮仓的太子的人，正好亲眼目睹。
“大哥，看这样子，诚王运往九郡的粮食，竟然被人偷了，诚王不得不花大价钱购买补上这个亏空。”
另外一个手下震惊说道，“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捅破，让皇上知道诚王的粮食丢了？”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异，“现在粮食已经被他补上，我们口说无凭。想要用丢粮这个罪名将他一军不可能。不过，以四两银子一石米的高价，一下子买了六十万担粮食，诚王这一笔钱，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户部？”
“朝中六部，户部一向和诚王穿一条裤子，如果真的是户部，如果能查到关键性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