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敛锋芒
“娘娘、娘娘”，似乎是绿媞的声音。素华缓缓睁开眼睛，一片耀目的红色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转头看去，绿媞站在帐外，正轻声唤着。素华翻身坐起，浑身一阵酸痛，禁不住吟哦了一声。忽然想到昨夜的情形，锦帐内的需索无度，婉转承欢，不由羞意上涌，面上又是一红。
绿媞打起锦帐，上前扶过素华。道：“时辰已不早，娘娘该去拜谒太后和皇后娘娘了。”
按制，宫妃除夕夜受宠后的第二天都要拜谒中宫，但是因为上官氏的被废，因太后尚在，故也要到太后宫中见驾。
素华知道，当初太后有意似无意地将她幽禁在锦华宫中，怕的就是她有朝一日的格外受宠。后来，自己弄了一招暗渡陈仓，在莹露池边赢得了君王的青睐，才有了今日的这番荣耀。太后吃了个暗亏，心中定是对自己怨恨已极。加之如今成为帝王新宠，宫中必是议论纷纷。搞不好，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眼下，既要在这宫中长期生活下去，又要协助昊天帝完成夙愿。当今之计，唯有光华内衽，敛起锋芒，不引得旁人的注意，才能便宜行事。因此，对于今日的谒见，素华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妨就让太后当她是个一心争宠的贪婪女子，也好消除太后对她的戒心。故而，早就告知绿媞早些将她叫醒。
素华起身下床，蓦然瞥见锦褥间落梅点点，脸上红色更甚。绿媞面色依旧，一旁只做不知。素华忽然省起，自醒后便未见昊天帝，不由问道：“皇上呢？”绿媞道：“皇上一早就上朝去了，叮嘱奴婢在这里守着，不许人打扰。但是眼看时辰不早，奴婢这才叫起。”素华晤了一声，一边就着旁边宫女端上来的斗彩缠枝西番莲纹盆略净了净脸，一边道：“我们这就回宫。”
七宝如意香车仍沿着原来的路线驶向锦华宫。此时，天光大亮，路上偶遇不知哪宫的宫女，一见香车驶来，急忙在一旁福身行礼，一双眼睛却含着欣羡之色，不时偷偷地打量。坐于车内的素华暗暗一叹，这七宝如意香车虽精致华美，却无疑是个风口浪尖，让人心生寒意。如今，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接下来的日子，就是要与后宫众多佳丽分享一个丈夫，每日里争宠斗智。除了拥有昊天帝的喜爱外，她真的是一无所有。这样的日子，漫漫而过，不知要到何月何年。车轮磷磷地碾过禁宫内齐整的青砖甬道，却仿佛是深深碾上她的心头，夹着无法言说的痛意。
七宝如意香车停在怀玉宫门前，兰兮率着宫女早已侯在一旁。见素华下车，齐声道：“娘娘吉祥。”
众人簇拥着素华走入房内，兰兮端过一只珐琅彩婴戏碗，喜笑颜开，“请娘娘进了这碗红枣莲子羹，愿娘娘早生贵子。”素华脸色微红，双手接过，不由得对着碗壁上的婴戏图怔怔出神。一个孩子么？她和轻尘的孩子，该是怎样玉雪可爱的样子。
一直呆了半晌，方才站起身，唤过兰兮梳妆。想着拜谒的乃是太后，不能过于浓艳和招摇，只随便挑了件荼白滚边的藕荷色广袖缓带细娟宫服，细细的绢布上，未绣一丝花纹，十分雅致素净。乌发低梳成髻，不留一丝碎发，显得严谨庄重。髻心插着半月形冰梅蝶纹浮雕花银梳，一旁点缀一只小小的梅花嵌宝珠发簪。整装完毕，再视镜中人时，已俨然老成许多。
景宁宫。
步辇稳稳地停在景宁宫门前，素华坐在辇上，仔细定了定神。才在绿媞和碧痕的搀扶下走下辇来。望着景宁宫宏大的宫门，心中百味杂陈。三天前，自己还是这宫中的一个小小女官。若不是因为丽妃、燕贵人的有意刁难，不是听到自己被封为女官的真正用意，也许，至今还躲在凝婉阁内安心抄录佛经，一门心思的等待出宫。如今，一切都天翻地覆，昨日的奴婢已经成了今日的小主。命运似乎与她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举步跨进宫门，素华想着表面慈和内里深沉的太后，背心阵阵发凉。太后对她如此，无非是为了丽妃，今日万一弄个不好，与太后的这个节算是结下了。
走到内殿门前，太后身边宫女轻霜见素华走进，忙福了一福，说了声参见贵妃娘娘，便急忙到内殿通报去了。素华等在殿外，突听得殿内“哗啦”一声，不知摔碎了什么东西。过了一刻，又寂静无声。
素华站在门边，看着近处朱红的廊柱，远处鳞次栉比的宫墙，只觉得殿阁庞大，自身弱小，感到十分压抑。又等了一刻，方才见轻霜从殿内掀帘出来，道：“太后请娘娘进去。”素华整了整装，进入了内殿。
比之于殿外的明亮阳光，殿内却是一片幽暗。一应器物都如一片浅淡的影子，在或明或暗的幽光里漂浮。素华努力凝聚心神，疾步走上前，做出谦恭的神色，口称参见太后，跪了下去。等候良久，不见太后发话叫起，口中银牙暗咬，面上依旧保持恭谨，脊背挺直，跪地纹丝不动。眼光忽然瞥见地下有一小小的青瓷碎片，心中忽然明了，定是刚刚太后听说自己承宠后来拜，一时怒极，摔了茶盏。看来今天太后定是要对自己刻意刁难，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行出击。
想到这里，素华细声细气地道：“太后，素华是来请罪的。”说罢忍住疼痛，狠狠地掐了大腿一下。抬头向太后看去，美丽的眼眸中已是泪水盈盈。“太后对素华一直照拂有加，素华却不知报答，做出如此令太后伤心之事。今日，是特来领太后责罚的。”随着语声，素华将手中雪青色丝帕遮在眼上，双肩不住抽动。似乎是悔恨已极。旁人看来越发弱不胜衣，楚楚可怜。太后似是端详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道：“起来说话吧。”素华依旧跪地不起，抽抽噎噎道：“素华不敢起来，都是沅沅妄想圣上的恩宠，才会出此下策，该受责罚。”太后似是松了口气，语声放柔：“贵妃起身吧，哀家不怪你就是。”素华这才起身立在一旁。
太后道：“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你如此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以后行事要有分寸，不要总霸着皇上的恩宠不放。”素华连忙点头称是。太后抬了抬手：“哀家也累了，你去吧。”素华又施了一礼，方才从殿内退了出去。
行出殿外，素华唇边隐约泛起一个得意的笑容。太后在后宫浸淫多年，对于自己的这点小把戏是否奏效，确实没底。如今太后竟已相信，想来也是看自己年纪尚小，翻不起多大风浪的缘故。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具刚刚十五岁的身躯内，却藏着一个二十八岁的灵魂。
再向前行，素华＊＊膝盖酸痛不已，想是刚才跪得久了，不由摇晃了一下。绿媞急忙上前来扶，一脸担忧之色，素华摇摇头，倚着绿媞的肩膀，快步走出宫门。
刚上了步辇，便见陆六福从远处急三火四地向这边奔来，跑到近前，见素华好整以暇地坐在辇上，不由拍了拍心口，道：“谢天谢地，老奴终于赶来了。娘娘见过太后了？”素华诧异地点了点头。“皇上非要奴才来景宁宫看看。看来娘娘没事，那奴才回去复命了。”素华这才明白，原来是昊天帝不放心她来景宁宫拜谒太后，巴巴地派了贴身太监来，就是为了给她解围。心中不由泛起丝丝暖意。忙叫住正欲告退的陆六福，递过手中丝帕，道：“劳烦公公，将此物呈给皇上。就说素华一切安好，谢皇上关心。”陆六福眼中疑惑，接过丝帕细看，只是宫中女子寻常使用之物，一时不解其意，看向辇上的素华。素华知他不懂，又道：“你只需将此物交于皇上。若皇上问起，你上前来，我嘱你几句话。”陆六福急忙上前，素华低声说了几句。陆六福眼睛一亮，面上满是钦佩之色，急急领命去了。
祈阳殿南书房。
昊天帝坐在案后眉头紧皱地批阅着奏折，陆六福匆匆进来。昊天帝急忙抬起头，直直看过去。陆六福立即躬身道：“皇上不必担心，娘娘已拜谒完太后，现正回锦华宫去了。一切安好。”昊天帝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今日一早，昊天帝本想陪着素华一同前往，又怕反而因此更加重了太后的怒意，看来即便是有些许风波也都被素华自己化解掉了。
见陆六福还站在一旁，不由挑眉问道：“还有何事？”陆六福上前一步，将手中丝帕双手递过，“贵妃娘娘小主托奴才转交皇上。”昊天帝有些愕然，接过展开细看，帕子是雪青色的，一角绣着一枝梅花。质料柔细轻滑，一眼可看出是缃丝织就。缃丝乃是地处南部缃州的贡品。缃洲缃丝素来以轻柔细软闻名，宫中女子都爱用其制成丝帕。此物虽然珍贵，在宫中却也是寻常。昊天帝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嘴角不由泛起笑意。心里暗想，素华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子，心思还不是一般的细腻，万般相思都藏入了丝帕里。如果猜得没错，应是……，忽然向陆六福，道““贵妃可还说了什么？”陆六福见皇上问起，忙道：“贵妃娘娘让奴才转述两句诗给皇上听。”“哦？”昊天帝来了兴致，“你且念来听听。”
陆六福正了正容，“娘娘说，一方素帕寄心知，横也丝来竖也丝。”昊天帝心下大悦，不由大笑出声，道：“果真如此，朕知道了，你下去吧。”陆六福退了出去。昊天帝握着丝帕，脑中想着素华微笑略带调皮的神情，心中漫过丝丝柔情，连带着眼神也温柔起来。
站在殿外的陆六福见昊天帝半晌不动的身影，暗忖，恐怕皇上真是对贵妃娘娘动了情，这当朝天子如果爱上一个女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可他却是不知欧阳轻尘与昔日的纳兰明珂，今日的梁素华之间的那一番纠葛，这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