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清,是大宋第一镖局,欧阳家族掌管的龙汇镖局的人。
说是龙汇镖局的人,其实是我的自吹自擂,事实上我只是龙汇外支——东昌府龙汇镖局的一个喽罗。我舅舅的表哥的姐夫是龙汇的一个伙夫,他介绍我去龙汇镖局当一个趟子手学徒,一年工资有八两银子。
龙汇镖局虽然是大宋第一镖局,但是作为外支东昌府的龙汇镖局在秦岭这一带的镖,生意并不算不好,但是也不算太坏。总镖头叫欧阳离,外号叫离镇天还是离镇地什么的我忘记了,反正就是说他在东昌府一带无敌吧。
刚去的时候我觉得在东昌府无敌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直到几年后,当我走遍天下,我才发现,东昌府只是我们山东下辖的十五府之一,而大宋有二十多路省。
虽然欧阳离在全国排不上号,但是在东昌府,他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他的一手梭子镖远近闻名,无人敢惹。有了这一名号,让他在当年走镖的时候很是威风,曾经击败过山东七寇中的老六,名噪一时。
龙汇镖局在欧阳离的经营之下,也成了东昌府的大户,最大户。除了走镖外,它还兼营着一家龙汇客栈,一家衣店,一家大当铺,以及两千多亩良田。
趟子手学徒是镖局里最底层的人,我们除了要练武,更多的是要练待人接物,因为学徒其实就是伙计。上午跟各自的师傅学完功夫,我们中午先要去客栈当两个时辰的跑堂,然后要去制衣店叫卖一个时辰,晚上要赶到当铺看上半夜或者下半夜的门。
秋收后就更忙了,我们要四处赶着去收租。这些年收成不好,田租却越来越高,租也就越来越难收,我去了几次都是空手而归,为此我被我师傅——大环刀蔡镖头狠狠地骂了几次。我原本就不怎么招他喜欢,因为我的嘴巴不甜,也不懂孝敬些东西给他,所以现在他看到我更是白眼朝天,视而不见。
后来我其他的学徒师兄知道了我的困境,他们很热情的告诉我收租要诀:“对付这些刁民就要狠,千万不能有一点手软,你就是心太软。”
他们带我一起去收租,示范给我看:一群人一拥而入,先是拳打脚踢的把户主打倒,然后不顾女人小孩的哭叫,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不值钱的东西全都搜出来,比如半新半破的棉被,比如半大的猪崽,比如一堆佃户当口粮的谷子或者面饼……最后他们很和气地扶起刚刚被踹翻在地的户主,笑着给他擦擦脸上的灰尘、鲜血以及眼泪,扔下一张田租的收条,扬长而去。
他们并不怕佃户告官,因为“理”在我们这边——谁让你不按时交租的?
我沉默地走在最后,悄悄把这个月的六钱银子塞在那个追出来哭着要面饼的小孩手里。
他的胳膊很细很细,瘦骨嶙峋,甚至连接过我银子的双手都是颤颤巍巍的,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没有力气。
我看着前面兴高采烈讨论去哪喝酒的师兄弟,突然感到一种很绝望的疲倦。
秋风从我面前扫过,带起一地的黄叶……
几年后有人问我,“龙汇这样的地主恶霸,你一个堂堂男儿,为什么还死赖着不走?”
我没有回答他。
其实我之所以不走,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偷学武功。
是的,的确是偷学。
蔡镖头的武功我早就学的差不多了,他的大环刀看着吓人,其实既无力道也无速度。我在第二个月就放弃了,敷衍着学,为此他还很不高兴,认为我资质驽钝,辜负了他这样的名师。
他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别人都睡觉的时候,悄悄去偷看欧阳离练功,东昌府第一的欧阳离。
龙汇镖局欧阳家族的练气功夫最适合的时辰是深夜子时,欧阳离总要在这个时候在他的练武场耍他的梭子镖。
我偷偷地躲在练武场外,透过一个小洞,偷看了他一千一百三十三个夜晚。无论天上是下着大雨还是下着大雪,我都纹丝不动,静静地看他的手势和身法,强记挂在墙壁上秘不示人的欧阳式七十二穴位图。
再后来,只要一有空,我就悄悄的在无人的地方练习,用小石子练习。因为我用不起梭子镖,它太贵了,三把梭子镖就要花费十几两银子!
……
在佃户的哀号声中,在欧阳离的笑声里,在我挥汗如雨的苦练下,时间慢慢过去。
第二年的年末,我的手终于从最初的颤抖变到坚实稳定,准头也从十镖零中变为了十镖十中。
而且我还从欧阳离发暗器的姿势上领悟到了内功,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同样的动作,在有内功和没内功的人手里,威力截然不同。
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我手上的力道已经可以把小石块深深地嵌入入大树当中。
第四年,我手中的石子便可以准确地将一只蚊子的半边翅膀削掉。
我并不是骄傲,这一点,我非常的自信,我,是学暗器的天才!
在这四年的时间里。白天,我依然要跟师兄弟们一起去干活,收租。现在的田租已经是三年前的三倍,各地都开始爆发民变,不过官府很及时的镇压了。杀了一批人后,佃户就只好老实的交租子,而交租子的直接影响就是当铺生意越来越红火。佃户们一边来我们的当铺当最后一点家底,一边把当到的银子转手交回给我们。于是小户越来越小,而我的老板,欧阳家族的势力就越来越大,欧阳离的胖脸也一天比一天圆了。
有一天,欧阳东家的胖脸突然笑的合不拢嘴。
那天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还破天荒的拍拍我的肩以示鼓励,然后哼着小曲进了内房。我很诧异,转头听到很多人在议论一件事:东昌府的龙汇镖局家的少爷外出学武大成,就要回来了。
欧阳少爷叫欧阳文,从小就被欧阳离送去龙汇镖局的总部学艺,到现在已经第九年了。他成名较早,现在是龙汇镖局年轻一辈当中的高手,“七杰八秀”当中的八秀之一,在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名声。
欧阳少爷是腊月二十六回来的。
那天我打扫完院子,正在贴春联,看到欧阳离和一群镖师簇拥着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回来,那人肤色白皙,身材高瘦,谦虚有礼,但眉宇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正是年少成名的少侠们的典型神态。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就是欧阳文了。
跟欧阳文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孩,背着一把古剑,长的清秀斯文。
她的眼睛很亮,一对眉毛弯弯的,对人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后来我听镖师们闲聊才知道,这个女侠叫馨兰,外号峨眉兰花,是娥眉掌门风陵师太的关门弟子,也是娥眉派新生代的第一人,武功自然是极高的。
欧阳家族有意让欧阳文和她联姻,以便和娥眉派强强联手独霸整个大宋的走镖生意。
欧阳文和她都看到了路边的我,我冲他们很友善的笑笑,叫了声“少爷”,然后便端着水走了。
欧阳文跟我不会有什么交集,我们是处于两个世界的人。他武功高强,家世显赫,生来就是天之娇子;而我,父母早亡,师傅蔡镖头要不是看我干活还算卖力,早就把我赶走了,暗器功夫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成就,因为我从来没跟人动手过。
欧阳文的回归对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影响,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念头。
直到有一天,欧阳离突然让我去做欧阳文的贴身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