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灵的眼泪已如决堤一般，不断涌出眼眶，顺着脸颊而后滴落在奶娘的手背上，滚烫无比。
“奶娘……”沙哑的声音从干哑的喉咙中溢出，艰涩到让人鼻头发酸。
因为重伤，千灵消瘦了许多，那一身素白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而这样的宽大因为被雨水淋湿，从身后看去，更显得她整个人瘦弱无比……
此时但凡看到她背影的人，都恨不得走过去，抱抱她。
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在默念，千灵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
千灵的声音、千灵滴落在手背上的热泪，终于让昏睡中的奶娘有了些许反应。
一声气若游丝的轻吟从奶娘口中溢出，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忍不住被她吸引。
病榻上的奶娘皱着眉头，然后睫毛颤抖，她挣扎着要睁眼开，但明明很简单的一个动作落在她身上却显得十分艰难。
所有人忍不住屏息，静静观摩着……
“奶……娘……你醒醒，你莫要留下千灵一人。”
时念开口，被卓虹君吸引了目光的众人忍不住将目光再次放在她身上。
父母早亡，王府没落，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也“战死”，就算回来却也无法相认。
这世间，从小陪伴在她身边的奶娘似乎成为了她唯一的归宿，然而这个归宿也在这一刻即将离她而去。
世界之大，她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监视器前，在卓虹君有动静的时候，庞导其实有在担心时念会被抢戏。
他自然希望自己所导的戏，每一个角色都很精彩，可是既然有分主角和配角，那他就不希望在他的镜头之下，主角被配角挤得失了颜色。
所幸，时念没有让他失望，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奶娘睁眼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让人以为，以她垂危之躯再无法从阎王那边抢夺下一丁点最后的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念的脸色越发地苍白。
而此时再看，便看到她肩头受伤的位置已经有鲜血渗出，没过多久就就染红了她整个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奶娘也终于睁开了眼，入目的是千灵悲痛万分的神色，还有的就是她染血的肩……
“小、小姐……”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因为缺水而寸寸裂开的土地。
“奶娘。”看见奶娘睁开眼，千灵扯出一抹喜悦的笑容来。
可是这样的笑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更加苍白无色，她泪流不止，越发用力抓紧奶娘的手，似乎只要一松手，奶娘就会彻底离她而去。
“你别丢下千灵一人好不好？”她用一张苍白的笑脸轻轻蹭着奶娘的手背。
奶娘见此，热泪从眼角滑落。
她自然希望多陪陪她家小姐，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奶娘哑着声音说道：“小姐，奶娘如果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千灵拼命地摇头，“不要丢下千灵。”
荣王府早就没落，而她身边亲近的人也就只有奶娘一人。
两人虽然不是血亲，但这么多年下来，于千灵而言，奶娘早就是千灵的至亲亲人了。
如今至亲，还是最后的至亲也要离她而去……
“千灵乖……好好……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莫要委屈了自己。”奶娘的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恐下一刻就会闭眼死去。
她看着千灵，苍老的手轻轻动了动，千灵看着她，似有所感松开了手。
而后，就见奶娘慢慢抬起手，最终落在千灵的头顶……
她轻轻抚摸千灵的脑袋，然后扯出一抹笑来，“奶娘心疼你啊……”
“那奶娘你不要……”
一句话还没说完，落在头顶的手失了力道，垂落下来……
奶娘走了，再也不会陪在她身旁了。
千灵双眸猛地瞪大，紧紧握住奶娘那已经失去力气的手，“奶娘，奶娘！”
千灵从来都是隐忍的一人，就算之前李云阳的死讯传来时候，她为了不让奶娘担心也故作坚强，不将自己的难过表现出来。
可如今……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讶异，在这一刻暴风。
“奶娘，千灵一个人好害怕。”
屋外，雨更大，似天都在恸哭。
“cut！”庞导一声落下，表示这一场戏圆满结束。
只是戏虽然结束，几乎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还在哭的时念。
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刻所有人都被时念代入戏中了。
最后还是庞导喊道：“都愣着做什么，灯光摄像都检查一下，下一场戏继续。”
入迷的其他人才连忙回神，各自去忙活。
而还在病榻上的卓虹君睁开了眼……
她看着时念，目光最终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不可否认，时念这一场戏是演得不错，但这并不能改变她依旧厌恶她的事实。
卓虹君毫不掩饰她对时念的厌恶，挣扎着要甩开手。
然而时念却不松手，她的泪还在不听话地落下，但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是在告诉卓虹君，她已经出戏了。
“卓老师这是做什么？这戏还没演完呢，您可别乱动，不然待会位置错乱了，可是要出现穿帮镜头了。”时念声音依旧沙哑，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灿烂得很。
卓虹君皱眉眉头，很不客气地说道：“时念，这么多来年，你绝对是最让我感到恶心的人。”
看到时念，她就想到……想到……
那个贱人！
时念三番两次让她丢脸，而那个贱人也如此。
她这大半生受过最大的屈辱，几乎都是这两个人给予的。
时念闻言并不恼怒，反而轻笑，“是我的荣幸。”
如果她生气，卓虹君心里还会稍微爽快一点，可偏偏时念没有……
就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卓虹君恨不得现在一巴掌直接扇过去。
第三场戏没有多久就开始，卓虹君想继续说一些话刺激时念，却暂时没有机会了。
这样也就让她心里更加窝火，第三场开拍之前，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时念一眼。
奶娘死，千灵难过万分，而云衍姗姗来迟。
“千灵。”陆靖予扮演的云衍从雨中匆匆赶来，泥土在雨中喷溅，将他一身青衫弄脏。
他匆匆赶来，连伞都没撑，头发、身上的衣服全是雨水……
天下第一谋公子，从来清隽如竹，似蓬莱仙人，何曾如此狼狈过？
千灵闻声，却没有转头看她，依旧紧紧握着奶娘的手，眼泪不止。
云衍沙哑着声音，再叫一声，“千灵。”
他缓缓上前，想要抱住千灵，告诉她，还有他在……
可是伸出去的手最终却停在半空中，所有安慰的言语在一瞬间都知化作一句干巴巴的，“节哀顺变。”
他不知道暗中是不是还有人在盯着他，像现在他匆忙赶来已经是失态，若是再有逾越的举动，到时候危险的便不仅仅是他一人了。
这荣王府早就没落，可就是没落才代表着不会被忌惮，所以千灵是安全的。
他想，只要她安全就好。
他不能再拖累她了。
云衍的目光深深地落在千灵身上，含着悲痛和决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见他转身是要离开……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沾湿的脚印混着泥，浑浊无比。
终于，在云衍即将走入雨中，被夜色吞没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千灵终于出声了。
“云……”称呼的最后一个字轻不可闻，但云衍知道此时千灵叫的并非第一谋公子云衍，而是那个少年将军李云阳。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她没有回头看云衍，声音也沙哑无比，但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云衍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瞬间，云衍明白，千灵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的灭国计划，只是她不说。
后悔的事情吗？
他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识破，那个坐在龙椅之上的人的阴谋诡计，否则端王府何至于此？他又何须背负血海深仇，就连面对心爱之人，他也只能选择形同陌路。
云衍没有说话，轻抬脚步便走进雨中。
一瞬间，雨势更大，如瓢泼撕咬将天地都淹没一样。
而哭声已经没了，却听着这雨声让人更加伤心。
“cut！”庞导再次喊道，表示这一组镜头基本结束。
只是刚刚结束，时念没能马上出戏，但躺在病床上的卓虹君却已经睁开了眼。
她二话不说地甩开了时念的手。
几乎从拍戏一开始，时念就跪在地上，双腿本来就已经麻了，这么被突然一甩，人便失了重心往后仰。
“小心！”也幸亏旁边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才不至于让时念脑袋先着地。
王辉扶着时念，有些惊魂未定，时念还在低谷是一回事，但在剧组里面磕了脑袋……
他转头看向卓虹君，但还没说话，便被卓虹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是觉得卓老师这样太过分了，可是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场务，根本无力为时念说些什么。
“谢谢。”时念收回了被扶住的手，自己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
而方雨也反应连忙跑过来，扶住时念。
“时姐，你没事吧？”她的话被卓虹君听个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