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发报纸那女的是福州人,姓王,叫她王大姐吧,伶牙俐齿,长得也标致。她男人较胖,憨头憨脑的,实际上人也精明。他们两口子一边批发报纸,批发报纸也就是每天早晨忙一阵子;一边还在第三客运站旁边开了一家小店,卖各种首饰“玉”器和中国结之类的商品,五块钱起底,贵的也有几十上百的,生意不差。
开始的时候,许士秀卖报也是缩手缩脚的,抱着报纸转过来转过去,不敢叫卖或者说不好意思开口,偶尔一声也是像蚊子呜一般。弟弟对卖报已很熟悉,他就教她如何如何卖。
“……胆子大点怕什么?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骗人……脚要勤,在公园里转,有一部分人喜欢看报会主动喊你……”
“那种人蛮少。”
“少是少……你要学会察言观色,有的人在公园里坐着无聊,你喊‘卖报卖报’……他如果想看总有一些反应……比如转过身来看你呀、像饿了的人盯着面包一样盯着你的报纸呀……这种人十有八九会买一份报纸的……”
“那也不一定,我刚才在那边碰到一个人,我喊‘卖报卖报’,他盯着我的报纸,我以为他要买,就走过去问他,他还是死死地盯着我的报纸,又不说话,像有神经病……”许士秀说完忍不住笑了。
“那总是有神经病咯……”弟弟笑道,“要不就是……就是……失恋了?”
“失恋了?失恋了他盯着我的报纸干什么?”
弟弟和许士秀坐在鸳鸯湖公园湖中小岛的草地上,他利用休息时间给他老婆“上课”,讲了许多。
“哥阿子,你还剩好多报纸?”弟弟问我。
“还有十几份,你们呢?”
“我只剩几份了,许士秀没卖好多,我又在她那里拿了十几份,她手上还有十几份。”
许士秀说:“怎么搞的……我硬是卖不动呢?”
“莫着急……开始卖报纸时是那样。”我说。
“小黄……你看到刘灿欣没有?”这时,张记者看到我,走过来问。
“嘿,张记者你好!刘灿欣刚才还在这里,转到那边卖报纸去了。”
“那我到那边去找他。”
“要不要看报纸,我送你一份?”
“谢谢,我不看。”
他走远了,弟弟问我:“他是……?”
“刘灿欣的初中同学……他当过兵,开始出来也是打工,在报社里干过保安,写了不少东西在报纸上发表了,后来就当上了记者。他不简单……现在有钱,老婆就是娶的本地的。他还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我看过,写得还蛮好,讲的说农村人进城打工的经历……”
“你也可以向他学习……”弟说。
“哎……”我叹气无语。
许士秀站起来说:“走啊……又去转,不然卖不完咯。”
我和弟弟也站了起来。
我转到公园里最大的那片草地上,听到有人喊我,是刘灿欣,他在草地北面小池塘边的亭子里,张记者也在那儿。
“来,过来聊聊天吃吹牛!钱又挣不完的。”刘灿欣说。
刘灿欣,江西人,四方脸,左颊有一道疤痕,跟吴兵那块刀疤印何其相似,但他不是因为打架留下的……他有点胖,说话容易激动。
亭子里有一张大理石圆桌,六个石凳。边上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铁柜,刷了绿色油漆,里面有一台电视机,还装的有茶具、塑料凳子等等。这柜子平时都是锁得紧紧的,只有一早一晚才会有人打开它,我知道本地居民中的几位老人还有一位中年男人和一位中年妇女都有钥匙。
“快来坐,你还剩多少报纸?”
“还有七份,你呢?”
“两三份,卖不卖都无所谓了,留给自己看。”
张记者在浏览摊开于石桌上的一份报纸。
“那你这个月的稿件任务又快完成了?”
“还写一两个新闻就差不多了。”
“写新闻也蛮操心啊?”我插嘴道。
“也不怎么操心,只要你注意点,处处、时时都有新闻。”张记者说,“你老婆呢?”
“我……我还没有老婆。”我不好意思地说。
“老黄,你也该找个老婆了,你们老家好不好找?”刘灿欣说。
“不好找,现在那些女孩子一大,都跑出来打工,心都跑花了……我在这里打工五六年了,去年年底回过一次家,在家里呆了个把月,没看到哪里有大点的姑娘。有的腊月二十几里才回去,一过年又跑了……”
张记者说:“那你在外面找嘛,自己去谈呗!”
刘灿欣说:“哎……老黄,要尽快找一个,你现在还年轻……一晃就老了……”
“是啊!”我说。
……
张记者和刘灿欣走了以后,我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脱了鞋、在亭子边的鹅卵石上面搞了一会儿足底按摩,也走了。还剩下一份报纸时,我懒得转了,突然烦躁不安起来,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到公园北大门口,又碰到了刘灿欣,他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报纸,我问他:“你同学张记者走啦?”
“走啦……”
“他和你是小学同学还是中学同学?”
“高中同学……”他也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他现在日子过得蛮潇洒啊!”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说:“那还用说?哎……人比人气死人……”
“此话怎讲?”
“读高中时,他成绩还比不上我呢……他也没考取大学,他当兵我就去广东打工……没想到现在差别这么大!哎……”他说完又叹了声长气。
“看报看报啊!”弟儿走过来了,刘灿欣朝他挥挥手,喊他:
“奎师傅,来吹牛啊!”
从公园外面进来一个人,也朝弟儿招招手,他跑过去把剩下的两份报纸卖了,然后跑到我们身旁坐下,刘灿欣对他说:
“你卖完了嘛!”
“卖完了。”
“我还有一两份报纸,不卖了!”
“哥阿子,你也卖完了嘛!”
“我还剩一份报纸时,懒得转了送给别人了……”我撒了个谎,明明扔进了垃圾桶,想想也是有点可惜,随便送给哪个也是一个小小的人情不是?
“刘灿欣……你同学张记者,他老婆在干什么?”
“他老婆在教书……人啦都是命,他现在什么都比我强,他几次要我跟他去玩,我都没去,觉得自己矮了别人一大截……”
“你说你同学张记者……什么都比你强我不相信……”弟儿说。
“我哪一点比得上人家?”
弟儿笑了笑。
刘灿欣又是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人比人气不死人,看你怎么比,人各有所长嘛……”弟儿说,“你信不信?”
“什么信不信?”
“你随便找两个人,没有哪个人什么都比另一个人好的、没有哪个人在一切方面都要比另一个人要强的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人都有强于别人的地方,也有不如别人之处……”
“随便找两个人比?”
“随便……”
“那就说我和我同学张记者嘛?”
“……你身体比他好比他壮嘛……”
“我身体是虚胖说不定没他好,人瘦点还好些,现在不是都喜欢减肥吗?”
“你同学张记者有几个小孩了?”
“他呀?他老婆还没生……”
“你看,在这一点上你就超过了他,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
刘灿欣呵呵笑道:“这也算?”
“你……我们在一起吃过饭,看你胃口好得不得了,你一顿可以吃两大碗嘛!你那位记者同学呢?”
刘灿欣开怀大笑道:“……别的我不敢跟他比,吃饭?他肯定吃不赢我……胃口没我好,我吃什么都有味儿……”
听了弟儿的话我眼前突然一亮,茅塞顿开,或者说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我不禁笑道:
“也是呢……一个人骄傲总会找到骄傲的资本,一个人自卑也会找到自卑的理由。”
我又问弟儿:“那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那是在我们巫山老城里卖菜的时候,也是一位卖菜的老人,我跟他聊天,讲到我读书少总感觉要矮别人一截……他说他没进过学校门呢,他就讲道理给我听,说每个人都有过人之处,好处不会让一个人占尽……说人啦背时时要莫丧气,走运时也莫翘尾巴……”
刘灿欣说:“有道理有道理!”
我也连连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