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湖公园那边的布料市场,有一家茶庄,里面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开始我送报纸到那茶庄,不下车,报纸往里面扔,扔到了地上,她嘟起了嘴,不耐烦地说:
“报纸不要这样……扔在地上不行!”
我一天一天地练,终于有一天报纸稳稳地落在了凳子上,她笑道:
“嘿……今天终于扔准了!”
我也对她笑了笑。
从那以后,虽然我也有失手的时候,但是她再也不撅嘴也不指责我了。有时报纸扔在了地上,我下车去捡起来给她放在凳子上时,她总是笑眯眯地对我说声“谢谢”;有时我正准备下车,她跑过来拾起地上的报纸对我说:
“不要紧的……我自己来。”
每天早上送报纸到那一片区,大部分时间,周围那些布行都没有开门,只有那个茶庄开门比较早。渐渐地,我习惯了每天都要看到她,不然心里就空落落的。偶尔一次,我去早了点或者她来晚了点,看到茶庄门没开,我就先到其它地方送几份报纸后再折回来。
报社搬新家了,这一次真正是搬到“家”里去了,以前西环路报社住的房子是租的别个单位的。新报社房子比原来报社租住的房子好上百倍、千倍,原来报社在西环路总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如今报社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房子在全省甚至全国同属县级报社来比,听说都是最好的呢!报社里五栋房子,报社只用了四栋,有一栋租给了人寿保险公司,就是前面三栋中靠东边的那一栋。我们发行部没有搬进去住,仍旧住在印刷厂五楼。
“你们住这里印刷厂五楼比住报社好多了……每天早上领报纸要方便些,再就是送报纸也近些……”会上李主任对我们说。
冉胖子冉有权笑道:“报社那么好的房子,哪里舍得让我们住咯!”他是贵州人,斗大的字最多识半箩筐,连订报纸做广告都开不好票,全靠一张嘴,会结交人。喜欢嫖,不赌,他自己说的曾开过发廊。
“冉胖子……你不要乱说啊,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李主任说。
报纸上有登小说连载。一天,我送报纸送到那家茶庄,把报纸放在里面凳子上,走了,那位女孩子追了出来,边追边喊我:
“喂……喂……”
有女孩子“追”我,而且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我当然高兴,连忙刹住车:
“喂……你……你有什么事儿?”
我们互相凝视着对方,她的眼睛很大特别亮。
“……你有没有前天的报纸?”
“前天的报纸?”
“是啊……前天的报纸我还没有看,老板拿去了。我主要是看那个……”
“……看那个小说连载?”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猜的……”
她一笑就更好看了。
“……那我今天回去给你找,明天给你带来,可以吗?”
“可以啊,那谢谢你啊!”
“……你也喜欢看那个小说连载?”
“是啊……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看一看,写得蛮有意思……我也没看全,从‘十二’开始看的,‘十二’之前没有看……”
下午我回到发行部,不但找了她说的前天的那份报纸,还找齐了登了那小说连载的‘一’至‘十一’的另外十一份报纸。
“怎么给这么多?”
“除了你说的那一份,另外十一份报纸是登了小说连载‘一’至‘十一’的,你不是说没看吗?我帮你找到了……”
她接过我给她的十二份报纸,两颊绯红,说:“……谢谢你啊!”
“不用谢……举手之劳嘛。”
从那茶庄过去不远,有一所幼儿园,正碰上小娃娃们做早操。一位女老师在前面教,那些小朋友们在后面跟着做,小娃娃们一个个伸伸手弯弯腰、蹦啊蹦跳啊跳……可爱极了。我停下来看他们,直到他们做完了又蹦蹦跳跳地进了教室。仿佛我自己陡然间也变成了一个小孩,心中只有快乐存在。
“老乡,你今天蛮早嘛。”一位中年妇女和我打招呼道。
“也不早啦,你们打扫卫生的已经打扫完啦?”
“还有两层楼道没扫、垃圾也没有收。”
她是四川广安人,她负责幼儿园旁边那栋楼房楼道卫生还要倒每层楼垃圾桶里的垃圾。她大概四十几岁,人老色衰,从她的长相和身材来看,年轻时也曾漂亮过。她问我:
“老乡,你老婆是在家里还是也出来打工了?”
我撒了个谎说:“老婆在家里……”
我把两份报纸塞进一楼楼梯间的两个报箱里。她又问:
“你怎么不把老婆带出来呢?”
我没回答。
“屋里有娃娃读书?”
“是啊……”我又撒了个谎。
从布料市场里面转出来,沿大马路往前骑不远是一家农村信用社,农村信用社里有十二份报纸,我把报纸放到了保安室。保安室里值班的是年纪大的,五十来岁,脸上有麻子。有时值班的是年轻的,三十几岁。他们人都不错,有一次我忘记给他们送了,竟没有一个人打投诉电话,他们帮我说了好话。
从农村信用社过去不远,一个十八九岁的男青年招招手,我刹住车,他说:
“老师傅,问个路嘛……”
“我不知道!”我不耐烦地大声说,使劲登了几下自行车走了。
听到后头他小声嘀咕道:“我还没问,怎么就不知道?”
我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我也才三十多一点,怎么就叫我‘老师傅’呢?……”
在我们报纸上登的小说连载,写得还不赖,但是和我所看的那些世界文学名著一比,就相形见绌了。而且里面有些东西,比如关于性方面的大胆描写,我觉得是不适合情窦初开的少女看的。我自己才买不久的一本小说《简·爱》,刚看完,我决定把那本小说送给茶庄里那位爱看小说的女孩。怎么样把那本书送给她,我在心里面酝酿了很多种表达方式,比如其一:
“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那报纸上连载的小说,我觉得不适合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看……我这里有一本送给你,这本小说也是一位女作家写的,根据她真实的生活经历创作的……我在看的过程中有好几次都差点掉眼泪呢,真的挺感人的,语言也很优美……”
其二:“我送给你一本小说,是世界文学名著,里面讲的是一位女孩从小受别人欺负……她经过努力成了一名教师,又经历好多好多人生的坎坎坷坷……最后还收获了真正的爱情。”
“喂……你喜欢看小说,我把这本小说送给你!”其三我直截了当地说,把书一给她就走……
其四就是把书一放到她手里就跑,什么也不说,这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再说想说的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不是已经写在小说之扉页上了吗?
其五……就不说了。
我把那本小说用一张大白纸包好,放在报包里。我一路走一路想,最后在一僻静处停下车,把那本小说拿出来,在小说扉页上写道:
“赠给:
我深爱的小妹!”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但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我內心的想法全部、准确表达出来。我写完这几个字,浑身不禁战抖了一下。
到了那个布料市场,离那茶庄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就越来越快……拢了一看,茶庄没开门。我去别处转了一圈回来,茶庄还是没开门。我又去其它地方转了一圈回来,远远地看到门开了,心里又怦怦地加快速度跳起来了,骑到茶庄门口,朝里面一望,里面除了那位女孩,还有两位男人坐在一茶几旁品茶。她看到我忙迎了出来,我一只手把报纸递给她,另一只手伸进报包里去拿那本书,拿着了手又松了……
“还有啊?”她问。
“……没有了。”我说。
品茶的两个男人,我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也不晓得他们跟小女孩是什么关系还是没有关系?我的那本书还有写的那几个字,我是不愿意让他们看到的,也有点“不敢”。
“明天吧!”我心里面对自己说,一登自行车,走了。
第二天,我送报纸到茶庄那里了,茶庄里只有那女孩一个人,我抽出一份报纸给她,正要拿那本小说时,突然又改变了想法:
“……我这么给她,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是不是有点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自己?……”
这样,那本《简·爱》我就没有送给她,如今,我的书柜里也没有那本书,那本书遗失于岁月之长河中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那位女孩?消失于茫茫人海,我还不知道她姓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