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会不担心呢？一天从早到晚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弟儿……我说要回去，弟儿说：
“……莫回来，安心在报社上班，莫担心我，我会坚强的……”
可是我怎么能安心呢？安心不了，我知道第三客运站有到我们县城的长途客车，我到了第三客运站门口，又接到弟儿的电话，他说：
“……你莫回来啊!病到身上来了，我会好好养病的，耽误了你的工作我心里会更难受……”
“……我请了假的，不要紧的……”
“你放心吧!我那病……比较慢，几个月之内又不会出问题，你放心吧!莫回来啊？”
“……嗯……”
我又骑着自行车回报社发行部，到了第三客运站上边的十字路口，等绿灯，绿灯亮了，过了十字路口不远……我又转身往第三客运站骑，到了十字路口，等绿灯，绿灯还没亮，过十字路口时差点与一辆摩托车相撞……骑进第三客运站里面，一问，刚好第二天一早就有到我们县城的长途客车，我毫不犹豫地买了到我们县城的长途车票。
第二天一早，上了直达我们县城的长途客车，车开了，我才给弟弟打电话，弟弟叹气道：
“……你回来做啥子嘛？说了又不听……莫回来!”
我说：“我已经在车上了，车已开一会儿了……”
“哎……说了你又不听……”
……
我是第一次乘坐往返于我们县城和我打工的那座城市的长途客车，平时我不怕麻烦喜欢既坐客车又坐火车还乘轮船回家，“慢些走”可以看看路上的风景……我给弟弟买了四本书：《肺癌》、《慢跑带来的健康神话》、《治癌食谱》、《药疗·食疗·心疗》，我坚信这些书对弟弟有用，我信心十足地想帮助弟弟创造奇迹。我不相信WS县城里大伯伯、幺姑他们说的绝症无治的话，也不相信WH市城里兰姑姑说的只有开刀才有一线希望，我相信“癌症患者大部分是被吓死的”、“饮食疗法能遏制癌细胞生长甚至出现大逆转”、“心理疗法能创造奇迹”、“慢跑治癌有奇效”……只有《肺癌》一书中明确主张，在能动手术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动手术。
长途客车是卧铺车，我的铺位在车尾部中间的上铺。我下铺那个家伙，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我被烟子熏得受不了啦，就没好气地说：
“喂……抽烟的……莫抽啦!受不了啦!”
他昂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我抽烟关你屁事!”
要是在以往，我会跳下去把他嘴抽得像猪八戒，我说：“你抽烟，烟子上来熏我嘛……你害你自己干嘛害别人呢？烟对身体有害!还可能得肺癌……”
“……你少给我上课!”
“……什么素质？没点教养的家伙!”
他劈铺上一巴掌，大声叫道：“你他妈的有素质？有教养？……”
我知道我说的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没有用；我不打算动武解决问题，因为我浑身疲倦无力……干脆不做声了。
第二天，天亮，车子过了武汉，跑在汉宜高速公路上……车到了宜昌……从巴东到骡坪，路上大雾弥漫，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如梦幻……如果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该多好啊!我使劲掐自己的手背还有下巴，痛、痛、痛……从骡坪下去，雾散了，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WS县城了，那么清晰，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捣碎了……
在西转盘长途车站下了车，我提着包，步行往弟弟家里赶，从望霞公园里梯磴子路往上爬，看到了弟弟曾教我练太极拳的地方……到了“黄老幺理发店”门口，“黄老幺理发店”那块牌子还没换，弟弟他们把理发店转租给别人还没几天。理发店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没有了弟弟和许士秀他们两口子的身影，两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子正在给别人理发。
我敲了敲门，开门的还是妈。
“妈……”
“小明嘛……这么快就拢啦!”
爸爸从里面房间里出来了，许士秀从厨房里出来了……我没从他们脸上看到特别悲痛的表情，看到的是淡淡的笑意，好像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是弟儿他们开的玩笑……他们怎么会开这种玩笑呢？不会……不会!如果是开的玩笑该多好啊!弟弟从他们卧室里出来，穿的是那套白色的练功服，也微微一笑，只是瘦了点，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大病。我说：
“……看起来不要紧嘛!”
“……比原来瘦了蛮多……”妈说。
许士秀说：“脸上掉了蛮多肉，身上掉的肉还不多……”
“我体重轻了五六斤……”弟说。
“五六斤算什么？吃饭怎么样？”
“吃饭我吃得呀……”
“吃饭也没原来吃得了……”许士秀说。
“要多吃那些抗癌、治癌的东西，比如红薯、海带、豆类、新鲜蔬菜、水果比如说苹果……我带回来的有这方面的书……”我一边从包里拿书，一边说，“还要注意锻炼，书上讲的跑步也可以治癌……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好，要乐观……”
弟弟翻看着我给他的书，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没法，就要勇敢地面对……”
“……你吃的药？”
“我们从武汉带回来的，有一两个月的药……”
“那吃完了，又要到武汉去买？”
“巫山没有那种药，重庆有。”许士秀说，“峰哥说的，药快吃完了，提前一二十天给他打招呼，他请人从重庆带……”
“哦……你们理发店转让给别人好多钱？”
“才三千块钱。”许士秀说，“本来我们不打算转让给别人的，从武汉回来后，我们又开了几天……主要是理发店里太闹了，他怕闹，对他养病不好……”
“哥阿子……你不该回来，耽误了你的工作……”弟说，“后天，光哥陪我去浙江杭州，我想去浙江杭州医院里看一看、搞点中药，兵娃子说他吃的那种中药很有效……”
“去浙江杭州？就是河梁的吕慈光陪你去呀？”
“是啊……”
“……要不，我陪你去？”
“……哥阿子，你是陪我去的话，比光哥陪我去要好多了，哥阿子不抽烟，光哥抽烟、烟瘾又大……哥阿子，你真的陪我去呀？”
“真的。”
“那等一会儿我给光哥打一个电话，叫他莫来……”
傍晚，弟弟在阳台上给光哥打了电话后，还给在上海NT市的兵娃子打了电话：
“喂……兵娃子，你什么时候去杭州换药吗？……你约的时间是下周星期三？今天星期六……那你就在NT市长途车站等我们……你在那里弄的药效果蛮好？……你吃了那药就没长啦……哦……那我肯定来……我哥哥给我打伴儿……那我们明天就从屋里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