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再次换了,兰英穿着一身白孝跪在大堂上,状告长威镖局周俭。
坐堂的老爷看着状纸眉头就拧了起来,“王兰英,本官且问你,周俭是杀害你丈夫的人吗?”
兰英先磕了一个头。
“回大人,我夫君的人头是他送过来的。他说他是长威镖局的镖师,可他却不告诉民妇请托的贼人是谁!他说他们镖局讲究‘三不问’,可是大人,人命关天!他收了对方一百两银子,就眼睁睁地袖手旁观!他讲他的规矩,民妇就要跟他讲国规,他知情不诉,也许人就是他杀的呢!大人,请为民妇做主!”
老爷捋了捋三寸胡须,“王兰英,这里是庆州,周俭在隶州,人不是说传就能传的。再者,你没有证据,如何能妄言呢?”
兰英忙分辨,“大人!我们歪枣村老老少少都看到是他拿回的人头,这可做不了假!”
“诶?”老爷一摆手,“你且等消息吧。”
说完惊堂木一拍,下堂去了。
兰英只得等待,一连五天过去了,衙门口都没传消息过来。
她去询问便被打发出来,再去击鼓就被拿杖驱赶。
等到绝望的时候,第七天终于来了个衙役。
兰英见了就要下跪,那衙役避开没受。
衙役叹了口气,“我说王娘子,事到如今,你心里也该有个数了吧。”
他这话一说,兰英眼睛就直了。
虽然早就料想到了,可真听到这个结果,心还是狠狠地往下一坠。
她没有再流眼泪,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老爷的确派了人去了趟长威镖局,但人家的镖单是齐全的,上面你还摁了指印了。人家往上几百年都这个规矩,你又能怎么办?听我一句劝吧,你赶紧回家给你男人葬了,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你一个弱女子,跟一个镖局杠上,那哪能杠得起啊?”
见兰英依旧直愣愣的,衙役又叹了口气。
“唉!这世道啊,谁活着都不容易!你说那振威大将军厉害吧,别说一个手指头,吹口气都能把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吹飞,还不是被……”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压低嗓音道,“可见现在有能耐的人不一定明天还比小老百姓强,这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
兰英面上终于有了波动,她嘴唇颤抖着,“可我夫君,就这样白白死了。尸首不全,来生连人都托生不了。”
“这就是人的命,任命吧!”
衙役又劝了句,从怀里掏出一个缎面的荷包来,“呐,这是周俭周镖师给你的。说起来也怨不着他,人家开门做生意,不能不讲做生意的规矩。他也是看你可怜,你颠颠,这分量不少了,足够你养大孩子了。”
兰英望着那个荷包,伸手接过来,突然就笑了起来。
衙役以为她想开了,“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谁知兰英面色突然一变,狠狠将荷包砸在了地上,她冷哼一声,“他想用银子让自己安心,我偏不称他的意!我要让他遭到报应!”
说完,兰英裹着一身孝,头也不回地走了。
荷包口冲开了,五定银子在地上蹦弹着滚开。
“真是想不开。”
衙役将银子一定定捡起来,塞在自己怀里,摇着头往回走,“你让他遭报应,你怎么让他遭报应啊?有的人就是活不明白。”
他哼着小曲走了,路过一家酒馆,放开了就喝。
能醉一天是一天,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小村子,夜色静悄悄的,月光明晃晃的,静谧又安详。
兰英在床前坐着,轻轻拍着睡梦中的儿子。小童毕竟年幼,悲伤对他来说还是蜻蜓点水。他睡得那样熟,嘴角微微翘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兰英也微微笑了,她看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月亮偏西的时候,兰英出了小院。
她来到歪脖子枣树下,将孝带解下来搭在树枝上系好,将常日老人坐的石墩垒起来,脚下一蹬,三魂离体。
自那后,小村子不再宁静。
有人说,晚上从井口往下看,就会看到井里有白影出现,往树上看,就会看到有白影晃。
于是,天一晚人们就把大门给关严了,再不敢到枣树附近走动。
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小孩经常夜哭不止,老人时常头痛脑热。人们知道兰英死得冤,不忍心请道人来收,渐渐地,十来户人家尽数搬了出去。
村子便成了空村。
祁敛走到井边,垂头往里看。
入眼只有黑沉沉的井底,一点反光也没有。
忽地一个白影乍现,这个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乌压压的头顶和刺眼的白衣。它猛然抬起头来,露出白皮包骨的一张狰狞脸孔,一声尖叫过后,迅速向上窜来。
祁敛后退一步,看着它落在枣树上。
“把周俭的胎光吐出来,我放你一马。”
魂飘冷声笑起来,“我等了三十多年,你让我吐出来?大人,你说的可真轻巧。”
“我杀你更轻巧。”祁敛将刀拨出来。
魂飘血红的双眼紧紧盯住祁敛,“大人,你看了我的遭遇,就没一点同情心吗?你们荒医,都没有心吗?”
“生死轮回,因果报应,天道使然。”
祁敛见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知道周俭撑不住了,他又问了一遍,“吐不吐?”
魂飘声音阴冷地笑起来,那模样像是十分痛快,“大人尽管杀我好了,我死也不放过他!”
祁敛眼睛一眯,一刀挥去,那道白影立时分作两半,最后化作一条梭子衣,搭在了枣树上。
祁敛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现实。
周俭涣散的视线集中起来,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周克温忙过来搀扶,“师父,你感觉好些了吗?”
周俭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周克温,重重喘了几口气,才艰难的开口,“徒儿,你说长威镖局的‘三不问’对不对?”
“啊?”
周克温对这个突然的问题有些懵,“当然是对的,咱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啊。”
“祖祖辈辈的就是对的?”周俭又问道。
周克温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嗫嚅道,“不对的话,能坚持几百年吗?”
周俭忽然笑了,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是啊,我们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三不问’到底对不对。也许,我们都错了。”
周克温帮周俭顺着胸口,“师父,您别想这些了,好好养……”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周俭的脖子高高向上抬着。
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