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团伙遍布整个嵐星,其中以幼学帝国为一时之最。帝国虽广土众民,然物产低下,战事频仍,多为贫寒氏族,少有富庶之家。每逢改朝换代,朝野震荡,社会紊乱,经济萧条,田地荒芜,延祸十数年;又值机械帝国竞速崛起,变身庞然大物,鹰视狼顾,对我国明里帮扶、暗里渗透掠夺。一时间,流民千里无法统计,流寇四起如雨后春笋。加上山高林密监控稀松,交通不便法网疏漏,这一切,都为拐子的滋生培育出足够肥沃的土壤。另一方面,机械帝国推演出嵐星所能承载的人族上限,判定幼学帝国的人口决不能超过二十亿,否则便是灭国之祸。一个不知所以然的推演,竟导致无数活生生的生命被嫌弃、被遗弃、被抛弃。一面是状若疯狂地高唱着生而平等,一面切实地奉行着人命卑微不如草芥。当今之世,幼学帝国的鳏寡孤独群体恐为人类有史以来前所未有之多,这又造成了变相的人口的极度稀缺。两相结合下,人口的肆意贩卖、器官的明码标价竟成为无法杜绝的奇特景观,尤其是能生能养的妇女孩童更是无比的抢手。”辜惊鸿神情落寞,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恨,若非颠沛流离十来年,也不会有与主人相逢共处的美好时光。一点光芒照耀一生的黑暗!
“呵呵,所有以上的原因其实都无所谓,对主人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干系。真正致命是,是拐子所拥有的通天彻地的能量与盘根错节无处不在的势力,这能量与势力,任幼学帝国倾举国之力也不足以抗衡,更何况偏居一隅的落魄到无一人逢迎的医药世家。无论祖上出过多少名医大德,无论治病救人历经多少个春夏秋冬,大祸临头时,只希望愚昧的世人能少一些,落井下石的能高抬贵手。然而,都是奢望。”
“没有任何前兆的,流言四起,众说纷纭,矛头却说是辜氏异变,他们的血肉可治百病,可抗瘟疫。这是拐子们的报复,是他们惯用的一些低级伎俩,稍有些理性之人便不予理会,但却足以发动愚昧,鼓动群情。霎时间,辜氏族人或被端进庖厨,烹成美味珍馐,或被关进医馆,制成各种居家旅行的必备良药。暗偷,明强,谎骗,掠夺,堂堂皇皇千百人的大族,几个月间便人丁萧条,只剩下最后一批年富力强身手不凡的青壮年。”
辜惊鸿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神迷离,无限眷恋地凝望着恢复人身后的赤裸裸的白皙纯美胴体,“这些也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真正不可饶恕的是拐子带来的各大实验室,可能挂着书院的牌子,可能打着朝廷的幌子,也有道观佛寺隐匿其间,都是来抢人的。当然,他们更高明更慎重一些。他们先是散布些寻常的瘟疫,等确认辜氏族人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抵抗力之后,再肆无忌惮地进行了各种非人的实验。”
她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只能说以人族之能恐怕永远也无法实现真正的创造生命,他们只会利用现成的有限材料,进行简单丑陋的再组合。比如我这种,粗暴地将各种病毒注入体内,做着名为发明创造实则毫无道理、毫无美感、毫无意义的改造。”
雨墨静静地聆听着,不敢出声打扰。
“主人给我赐名,我非常喜欢。他也是打开了意念之门的真正修行者,若是能够放下一切,远走高飞,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他说,虽然他叫辜独,却从来不是一个人,所以,他选择了战斗至死!他的教诲我誓死不忘!雨墨,求你记下这卷一千九百八十七字的草木诀。这是主人毕生的心血。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记住他。草木决内容如下:天地恐有四界,一为滔天之巨兽无法得窥其全貌,二为浮世之微尘不入凡人之眼,三为大小之间恰为人族所能统御,四则碧连天之永恒草木。四界重叠,万物共存……唯至弱至微之草木,可解至毒,可御至强!雨墨,你可记得住?”她的声音低微,四肢虚浮,即将走到尽头的苦难生命还在以可怕的速度无法遏制地流逝着。
“惊鸿,我都记住了。”雨墨温和地答应。
“惊鸿?惊鸿!真好听!雨墨,你要知道,几乎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死去,也几乎没有任何一活物能真正坦然地将被赐予的宝贵生命全然地还给大地,如果能苟活,他们决计不会去死,就算真要死了,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谋求再活。啊,啊,呵呵,我在被吞噬!这一望无际的白骨丛林就是一个不肯死透的滔天巨兽。雨墨,不要轻易低头,不要轻易松手,不要再被夺舍了!还有,切记,意念所及便是真相,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法切不可轻传……”她的声音由温和陡变为凄厉,戛然而止,与世长辞。
雨墨注意到惊鸿体内流出的液体没有一滴跌落,她身上的姣好肌肤以恐怖的速度缩水着,干瘪着,如衣如布,最终连一根骨头,不,一根毛发都没有留下。只留下那根诡异的尖刺更加的晶亮剔透了!
除了无形又无止境的压迫,万籁俱寂,一种绝对的虚空在体外缠绕。于他人而言,这恐怕是极端的惩罚,极恐惧的炼狱。可对于雨墨,“真是难得的清净!”没有寒毒缠身,没有腐蚀灼热的尘埃颗粒干扰,只是些许的压抑和窒息而已!
不知过去多久,慢慢地竟生出了饱胀之感。“奇怪,应该过了很久吧,我应该饿了的,怎么感觉好撑?”
雨墨突然屏住呼吸,“如此重压之下,举手顿足都难,呼吸却毫无异常,这毫无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后,体外压力倍增,似有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捏住,要捏成一个饼!少女紧紧拽着拳头,此刻想要摔倒也不容易了,她死死地闭着气,直到胸腹间一阵阵抽搐,饥肠辘辘的感觉可不好,却是活人才能享有的。
“轰”,伴随极度饥渴的是不知名的什么东西在腹中横冲直撞,想要破体而出!
“呜”,喉头一甜,雨墨毫不犹豫地将这逆血咽了下去,她咬紧牙关,脸色胀得通红,苦捱着体内的动静由时不时的莽撞到擂鼓般激荡,她的身子不由得弓起,一次一次的吃痛飙升到浑身剧痛。
“呃”她痛苦地张开带血的嫣红小口,她没有死撑的打算,却并没有看见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跑出来。半响她收拾好心情,静静地体悟着,发现饥渴的感觉已经散去,而体内的痛楚似有暖流淌过,丝丝清凉,说不出的舒适。“难道是死了?被消化了?”
更让人欣喜的是,她察觉到原本骤然失了联系的意念似乎突破了某种禁锢,呈现出微弱如摇曳的烛火般的新生。
但她不敢稍动,她向来有着强大的直觉。当烛火点亮时,这个白骨丛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睁得大大的,炯炯地盯着她的方位。火焰都凝固了,如一个红色水晶。
“啵啵”的怪响如晴空炸雷,直透心底,雨墨不禁神色惶恐,有些提心吊胆地呆望着那微弱的烛光渐渐黯淡终于熄灭。
意念又失了踪影,无数的眼又闭了起来,侧耳倾听,没有一丝风。仿佛做了个梦!不过浑身澎湃的力量感总不会是错觉。
当又一次闭气,又一次天人交战,又一蓬烛火点亮又熄灭,之后,雨墨便明白了,这是一个意念的禁区,只有肉身的力量被允许存在。
她开始了不眠不休的训练,既然呼吸中蕴含着强大的能够被吸收的能量,既然可以让人不饥不渴,只是不诞生意念便好!无论是活着还是逃出生天,都需要她变得更加厉害才行!
“巨兽、动物、微生物,皆与草木有别,草木最简单最通透,向阳而生而已。唯其简单,可筑壁垒森严;唯其通透,方育生命拔茁。”雨墨思量着《草木决》上的内容,此刻的处境与草木何其相似?撇开意念与情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要不是草木,都免不了疲累,必然需要歇息。可是我不能停止!否则就会爆体而亡!我必须不断消耗进入体内的高强度的能量!”她微微下蹲,站成马步,用尽全身气力才能舞动双手。无论哪个方向,都有强劲的阻力在等候!
她将思绪沉了下去,心中流照草木决的点点滴滴。恍惚间,她要成为一棵树,一棵没有思想只有体魄的生机盎然的大树!不问流年,日夜坚守。
深刻的入定自然而然,毫无阻滞。她没有观想任何物事,也没有放空或者如何。一滴深埋着的火苗静悄悄地浮现,甫一现身,便有苍劲有力沟壑纵横的树皮无中生有蜿蜒伸展,轻柔地裹将上去,将它的跃动护在内里,不被外界察觉。意念作茧自缚!
人想站成一棵树,只能想想而已。疲累倦怠堕落无法根绝,雨墨只是坚持了很久,吸纳了许多高级能量,然后,睡着了,蹲着马步睡着了。
空无一物的虚空里,霍然冒出无数浮游生物,它们以精神为食,比如人族的意念比如巨兽的势。如百川汇流般,它们默契而无声地涌向沉沉睡去的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强横的少女!再强横的生物落入它们的地盘,也是一份大餐,比如那垂老伤重的滔天巨兽。它太老又伤得太重,连势都撑不开,没有势的巨兽只是一座肉山。不过巨兽终究是巨兽,无尽岁月流逝,肉山已成白骨丛林,残留的势却依旧顽强。
这女孩与外面的人族相比无疑强横许多,但是比之巨兽,不过是一只蚂蚁!
一片虫海环绕堆积,围成一个触目惊心的球。然而,没有血沫横飞,没有骨头裸露。它们渺不可见,无孔不入,可女孩身上竟无孔可入!
一件轻纱薄如蝉翼,绵密到极致,竟有微生物级别的防御。
虫海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墨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