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到？”
“还有40多分钟？马老师，看你急的，这已经是你快10次来问(火车到站)了。”
“喔喔。”心急源于期待，是可以理解的。恐怕这座火车站在他眼前都要近于隐形了——只有朱允炆踏出火车车厢的那一刻，安检和入口才会都‘活’过来。
“马老师。”期待能尽早目睹建文帝真身的，何止马渭源自己？谁说又不是呢？即便见到了真人，他们仍会持质疑态度：“你真的相信是建文帝本人吗？穿越时空来到了当代？”
“多方资料及与本人通过电话，万明这一天也一直陪在他本人身边，应该不会有错的。哪怕我不相信，但科学上的事情我们这些做历史研究的有哪里会懂呢？说不定已经有我们完全不懂的科学事件已经发生，足够实现古今的时空连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同行的，都是JS社科院的明史学界同行，马渭源在向他们解释说，自己心中同样仍有担心。
不过已没有那么重了，“这其实不是个什么期待不期待的问题。因为就算不是，建文帝依旧是我们研究明朝历史的核心问题。而明史学会在大陆成立10年来，这个课题其实仍然没有取得比较大的突破。所以哪怕这个事情(指建文帝来到了现代)是假的，我们也一样要把工作做下去。”
“你说的不错。我想在这上面，我们都得做好几手准备。”这其实也是一天下来，自打接到万明的电话，他就与同省的学界同事一直在讨论的。当然，那会儿的惊愕，也就是‘我说建文帝，建文帝朱允炆，马老师。我们国内明史学会将建文帝下落之谜列为历史悬案，哪怕今天到十三陵来，也就是讨论建文帝的。他本人，竟然跑到了近600年以后的BJ来了。到十三陵来了！’这几秒钟对于马渭源，他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让自己完全平复了。每每想到它，都让自己充满惊喜感。
“请问是JS社科院的老师吗？”
“是，我…….都在这里。”突然有人上来搭话，是昆山火车站的站台工作人员。他们知道对方就要到了。
“我是昆山火车站副站长，您好。大约十分钟前我接到电话，说有一个重要人物在即将进站的火车上，让我们做好迎接准备，并且让我们找到你们。你瞧，我这也是急急忙忙放下手头的事跑来的。”
“太好了，马老师！”这边转头过来。
“到了？”马渭源也凑上来。
“是的，那么您就是马渭源先生了。今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就接到了这个任务，就交待JS这边有马渭源先生带领，前来接站。”马渭源点头。作为以明史研究为职业的他而言，这个时刻的到来，究竟有多让人发狂，恐怕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词了；恐怕(这种心情)，也不是外行能体会的。不过，其它领域的成功人士，也同样有令他们兴奋的点。今天对于马渭源，朱允炆走出检票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刻，就是他们的兴奋点。
“我是马渭源，你好。”上前握手，并且，满含深情地凝望对方：“JS太仓港是郑和当年下西洋的起锚地，迄今已有600年的历史。没想到今天，又成了一位著名古代皇帝以科学还没有做出合理解释的方法来到当代的见证。看来不只是明史，作为中国迈向全球化国家的起点，JS太仓港比19世纪以来中国向西方开通的各个通商口岸，都更具历史的可书性。”带有笑意，不过更多是严肃和继续的不可思议。不过看对方的反应，他确定火车站的人，也不太想到把中国的历史学得有多好。这对他们的人生、工作没有太多帮助，只能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站长，还有10分钟进站。”又有工作人员跑出来。
“在叫你。”
“我得进去了。这会儿，就是出来告(诉)你们一声，我得进去安排班次。快到了。这是今天这个点唯一的一班火车，我们特意把同一时间的其它班次都调到了晚点。老师们，你们再在这里等一等，出来的时候我们立即通知你们。”
“好的！你去忙吧，希望能暂时对外封锁这个消息。”
点头。一行人对这个时刻已经是翘首以盼。
“马老师，如果不是我们所想。如果，这其实是一个大骗局……我还是担心白费这力气啊。”
“先看看吧。起码这对于中国史学界而言，是一起既意外又比较受关注的事了。我想，如果郑和当年下西洋真如已研究表明的史实那样，是为了追查建文帝，那么今天的太仓港，就将是我们掘开历史真相的起跑线。”
“你们看不到24小时，陆陆续续我这儿都收到不少提问的了。电视台消息灵通的不说，竟然还有研究清史的……”
“明清不分家，清史学者对前朝的研究同样是很看重。我在BJ的时候多次拜访满学会，与阎崇年先生就这个问题达成过多次重要共识。”
“如果他的出现，不是问我们要钱，不是问我们要学会资料，那应该可信。”马渭源点头，他看看时间越来越逼近，他需要把精力，集中到这上面了。
“允炆。”此时火车的车厢里头，这趟火车上，只有他们几个了。张显清等面前的几位他已经熟悉的‘我们是BJ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社会科学院，是新中国，也就是1949年以来成立的专门从事多门学术、学科研究的机构，其中明史研究，是社科院重要项目之一’人，已经在从架子上取包了。
“我到苏州就一个晚上吧。朱允炆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把他交给马渭源和JS这边，我想我是比较放心的。”
“JS是明朝重要的出海港所在地，也有很多中后期的历史人物在这里发展。这里的明史研究十分鼎盛，相信他对这里也会非常留念。”BJ社科院研究工作、项目繁重，地处BJ东城区的建国门内大街，把这件大事儿处理好了以后，这里面有好几位都要立即返京的。但他们都让朱允炆放心。“马老师是国内的明史泰斗，相信在电话里你也很清楚了。你到了以后，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毕竟你的身份，其实我至今都需要不断擦拭眼睛才希望能看得清。”说着就又同同事们笑起来。因为马渭源在跟他们联系的时候，就说自己很想看看本尊。张显清话只说一半，“是个谦谦君子，真正有儒家修养的帝王风范。同史书上描绘的完全一致。”
“到了，渭源，你看，站长又出来了。应该是到了。”这个点昆山站人流因为火车站要接待朱允炆从BJ来，所以提前疏散了不相干的乘客。马渭源和同事们一眼就又看到了副站长一行。
“应该是了，应该是了！”这心情激动的……马渭源年届40，但一点看不出反应迟缓。他正值学术生涯盛年，享受着历史研究给他带来的名誉与乐趣。
“唉，你们看，就是那个，那个……是不是？”隔了安检口，站在外边儿的一行上了些年纪的人此刻就像到公园里看猴儿的小孩一样，害怕错过朱允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每一秒。隔着栅栏还往里头望，此时同行提醒他，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张宪博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张宪博同是BJ方面的社科院研究员，此行同张显清等一起来了。所以JS这边明史学界的同行都认识。他们指给马渭源，朱允炆就是张宪博身后的年轻人？
“马老师，马老师！”
“啊，显清。电话里头跟你说过的话。没想到在BJ开会不到两个月，这就又到一起了。”
“是啊，太突然了。我也感到有些突然。”
“我们想知道，朱允炆？”话刚说出口，马渭源就往两侧看，从刚才开始，他想确定，谁是朱允炆？
“这就是今天最主要的事情！张老师，把允炆领过来。见过马老师。”转过头去，5、6米开外的那个小伙子，应该就是了。不错，就是刚才同事指给他的。一行人中只有这个小伙子年纪轻。就是他了！此时张显清正招呼他过来。
“允炆，那边，我带你过去。”
“喔。”
“你，你就是朱允炆？”
“是的，您就是马渭源老师？”马渭源盯着面前这个身高约摸1.83、84的小伙子打量好一阵。
“哎呀，你就是建文帝咯？建文帝朱允炆？”
“建文帝？马老师，请叫我允炆吧。建文帝，已经死了。”
“啊……”同身边的同事们面面相觑一阵。就同电话里面他跟万明、明十三陵博物馆的人所对上的，这个小伙子说话，不像是演得出来的。有些事情，如若不是身临其境，没有那锥心的痛。
“万明跟我说了，说你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然后因为‘玉枕’穿越了时空。那么，就是‘靖难’的那个晚上。”
“其实，这还是后来在博物馆的时候，师姐才告诉我的。我还不知道‘靖难’这个词就是说的我和四叔的事情。因为他起兵的原因，是‘清君侧’。”
“‘靖难之役’是后来国内史学界为定义这起事件而起的，你不知道是正常的。这眼一看，他是真的。”
只是点头。身边的人不好说出质疑，而对于朱允炆，600年以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究竟已发生了哪些变化，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马老师，建文帝到了以后，希望你能给他尽量的保护。不只是身体方面，更包括精神方面。这小伙子从古代来，你要让他迅速融入当代社会生活，这怎么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马渭源这时又想到它了。毕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朱允炆来到当代还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对这个世纪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就把他拉进明史学会，身份以外，他应该以什么姿态在当代生存呢？这个突发事件所带来的后续影响，还会对空间科学、中国历史及当代社会造成怎样的冲击？想来，都不只是JS和BJ两个社科院的力量加在一起就能解决的。他仔细端详朱允炆，越发从他脸上，看到了历史画面，看到了一个政治事业失败男人所特有的眼神。他仍不敢完全相信，但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所具有的历史中的一切，都已到了格外珍视的程度。
“谢谢你们。也谢谢JS省委。渭源，你安排好了吗？”
“早安排好了。显清你放心。”JS省委为朱允炆安排了专车接送。马渭源特别交代，不要过早对社会及中央通报此事。“事情真伪、明细还没有完全确认之前，凡事谨慎。”他以个人名义单方面向BJ十三陵申请了朱允炆到JS而另一边，他同时向JS省委申请了最高规格接待，“以接待外国政要的规格看待这起事件。朱允炆在JS时的基本费用我来承担。”马渭源心里念叨：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发生，他一定要成为其中的主要负责人。此时张显清正与同行一起感谢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马渭源已单独把朱允炆拉到了身边。
“那么朱允炆，你累不累？如果你精神好的话，我想连夜带你到太仓港的住地。今明两天起，你就住在那边吧。”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师姐怎么对我说的。”
“JS省委给你安排了最安全的行程，最高规格的吃住条件。除了你要跟我到太仓港以外，你还得跟我到省委报个道。JS省政府主要领导是一定要见你的。”
“建文帝……”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JS的同事，同时也是‘建文帝踪迹之迷’课题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你的到来，不仅令远在BJ的明史学会主要会员为之一振，当然在万明给我来电以后，我的意外自然也在其中。我则是第一时间联系他的。”不一会儿出了昆山站，他们就都上了省委安排的专车。BJ社科院张显清一行也在受邀之列，不过一如他们的计划，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返京。“这事儿来得太突然，BJ还有很多事都放着的。”朱允炆被安排与马渭源坐同一辆车。
“啊，你只做过轿子啊？”朱允炆所表现出的对一切事情的好奇，马渭源听在耳里，现在则看在眼里。他并没有看出这个年轻人有‘演’的成分。相反：
“我相信你，孩子。我相信你，真的是穿越了古今。”
朱允炆又一次向他说起了这个情况，“师姐已经向我解释过‘演戏’是怎么回事了。我也想得到，我这样一个公元1400年的人，突然来到了1999年，恐怕我的四叔，我的‘皇爷爷’，都不可能想到……更想不到，大明朝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万明跟我说了，昨天深夜，你一直都在博物馆那边。”
点头。朱允炆给予马渭源的，是一种非常真的感悟。作为研究明史已经长达20年的国内一流学者而言，他的血液里，也都流淌着明代的人物事物。明代的普通百姓、王公大臣及王室各是怎么生活的，他也非常清楚；而马渭源的每句话，也都让朱允炆感到格外安全。
“马老师，虽然你跟我相差600年，但你对我家族的事和我‘皇爷爷’的的了解，真的让我感觉像一家人一样。”
“你真的就同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小伙。不过，黄云眉……喔，这个名字你还很陌生。不过我可以先给你一些介绍，他是你所在朝代明朝末期出生的大学问家黄宗羲的后人。黄宗羲跟江浙的关系也千丝万缕，所以，黄云眉老先生曾提出‘建文新政’这个观念。如果没有发生‘靖难之役’，历史上会不会出现第二个‘贞观之治’，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唐太宗，很难说。因为就后来的明朝发展来看，如果没有‘靖难’，历史很有可能朝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不说大明朝，就连中国近代的开始时间，中国与西方差距缩短的时间，都可能提前至少200年之长！”
说完以上，在马渭源面前朱允炆沉默不语。他看得出小伙子的心思，这是一个希望自己是个好皇帝，并且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的年轻人。但作为当代的史学工作者，朱允炆在当代的出现，给了他梳理历史脉络、看清许多事情发生发展先后顺序并从中做出筛选以达到简化历史程序的第一手资料。而这第一手，就连做梦，也梦不来的，就这么真真实实出现了。
“这下子，真的可以打消疑虑了。至少在我们面前，他是真的。”
“对，这一路上，渭源还有不少事情跟他商量啊。渭源就能直接感受到他身上带有的、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王室气息。这样的品质是演不出来的。”马渭源指给朱允炆，前后一共安排有4辆车接送。他们两人单独坐进了第3辆车。
“喔，你可以看看。这里是JS昆山，这是600年以后的江浙了。这条公路两旁都是集镇，我们安排你在JS多呆一阵，熟悉了这里的环境，还有另外的、更重要的安排。”没有说完。
“谢谢马老师。”朱允炆两眼望向窗外，“汽车和火车一样，都是20世纪以后才有的城镇交通工具。”当他再问马渭源时，就说起了万明给他做过的介绍。
“看样子，允炆，我也跟着喊允炆吧。看样子，你对现在的情况，已经没那么怕了。”
“没有了马老师。你就在我旁边，就像我家人一样，我不感到害怕了。”
“那就好。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太仓港。就是郑和，喔……以你的情况可能还不太熟悉。但他是你四叔的宠臣。在你四叔当了皇帝，年号永乐以后，他受你四叔的派遣，七次远航到了非洲和美洲。较早为中国与世界建立起了联系和朝贡体系。”
朱允炆摇头。哪怕他当皇帝以前也不曾想，600多年以后他还能……在中国的大地上急速奔驰。
“可以说，你的‘皇爷爷’在元末明初之际，为中国全新的统一打下了基础。而把统一的政权与民生平和、经济繁荣相结合的，则是从你的四叔开始。允炆，我们不能说如果600年前你就在削藩运动中杀死了你的四叔，你会不会也能为国家带来繁荣？而且是……什么样的繁荣。”
“马老师。”
“好了，在这里就你我还有司机。我也不问了。你歇一歇吧，晚上以后JS省委主要领导要宴请你。另外，你得备好精神，像你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人物突然出现在我们之中，势必会引起轰动。我想，如果要带你到JS江浙的各个仍清晰留有明代主要人事活动的地方，亮出你的身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朱允炆的疲惫马渭源看在眼里。他把最后的话说完以后就吩咐司机“离我们的目的地有个接近1小时车程，允炆你再闭闭眼吧。我再叫你。”
“不是，马老师。我其实不是说我困。我只是……”专车在高速路上飞驰，马渭源帮助他打开了车窗，空气似乎越来越紧。朱允炆只是对眼前的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罢了。他跟不上马渭源的，明显不是马渭源穷追的明史——这一天多一点的时间里，他不知道在自个儿身上，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他则已经从长陵的门口，登上1999年叫作‘火车’的交通工具，24小时多一点的时候，又坐在叫作‘汽车’的交通工具里。
仙仙，你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已经到了你的‘花果山’了。但你却不在我身边。马渭源当然看不出，朱允炆在念叨的，既不是‘靖难之役’和明朝的未来，也不是在十三陵究竟看到了什么，“‘明朝开国后延续了276年的历史’，当我把这个历史告诉建文帝时，他所表露出的那份憧憬、惊喜，就让我肯定了他的身份。‘当不当皇帝不是我的选择，而是我的责任。’马老师，他真的是建文帝真身。当我把他带到长陵入口时，他的眼神和专注就说明了一切。我想，只有历史中的建文帝，才会有这番感慨。”而是另一个同样实现了古今穿越的现代奇女子。因为他还不清楚有这么一号人。
而此时的小玩子是怎么也望不到这条高速路的——已经登上了从BJ回程航班的她，正在飞机上，为身边另一些惊喜暗自兴奋着。这是从长陵出来的第二天的傍晚，她已经到达位于SY区的首都机场。在BJ找寻朱允炆未果并没有非常影响她的脾性，“我总不能跑去向十三陵的负责人问古代的皇帝朱允炆来到了现代吧？谁信啊。”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是从香港会议中心去到的明朝。那么问题的症结，应该还在香港。说不定，‘游梦仙枕’把允炆直接送到了会展中心也说不一定呢……”她设想出了各种美好的可能。不过，她也没有理由把情况往坏的方面想：“他这么个大活人，在古代又是皇帝，即便到了现代，有谁会为难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