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波动的心湖
石崇回来,直接就登上了三楼,推开门看见石川站在窗前,眼望向窗外,背影显得极为落寞。他笑着走过去:“回来也不说一声?早知道的话我就不出去了!咱们好好聚聚,我结婚时你都不肯回来,现在怎么又有时间了?”
石川侧过身子看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娶了个什么样的太太?”
“你不都看出来了?”石崇撩着长衫下摆,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说:“千金小姐一个,娇气得很。”
石川看着他脸上那种无所谓的笑容,忍不住的皱眉:“你喜欢?”
“喜不喜欢也已经娶过来了,这世上有没有卖后悔药的。李健捷给保的媒,我不好驳他的面子,我们最早的一笔大生意,不就是李健捷给担保的?”
“就因为不好驳回别人的面子,就把自己的一生给定下了?”
“你说的也太严重了吧?”石崇哑然失笑,朝他走过去,“不就是房间里多了一个女人?”递给石川一杯茶水,“尝尝,据送礼的人说是茶叶中的极品了,花钱也买不到的。可惜我怎么也没喝出多大的意境来。”
石川接过来喝了一口:“是苦的。”
“茶叶都是苦的!你也是个半调子!”他悠哉游哉地取笑着石川。
石川拿着茶杯转过身,还是看向庭院里草坪的正中央,那有一颗梧桐树,树叶已经全部泛黄了,唰唰的一直往下飘,地上堆积了厚厚的梧桐树叶。他静静看着,茶喝了一半时才开口:“像这种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们,都是脾气高贵得厉害,她永远不会觉得身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说话时也是看不起人的样子。你为她做了什么事,她都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感激你,也许还会埋怨你做的不够好……说不定还会做出让你下不了台的事情来。”
石崇感觉他这是小题大做了,好笑看他:“没这么严重了,也就是小孩子心思多了点,总得让人们围着她转才行。不过最近好多了,不再像刚刚结婚时那么缠人了。”
石川看着梧桐树下忙碌的身影,眼里有了一丝暖意:“不是多了一个女人吧?树下面那个不也是以前没有的?”
石崇看过去后也笑了:“不怨韩妈整天念着她这好那好的,从她进了石公馆后,我就没再看见别人在树下洗过衣服了。”
“谁的衣服?你那位高贵的太太?”
石崇对他的揶揄丝毫也不动气,只说:“我那位高贵的太太,衣服从来都是送去干洗护理的!锦瑟洗的应该是下人们的衣服吧,我也不太清楚。”
“瞧你这一家之主当的,家里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石崇依旧悠哉地回应,将他一军:“可别忘了你也姓石!也是这里的主人!”
“我从来都没有说自己姓石,是你非要叫石崇这个名字的,才把我也绕进来的!”
石崇得意地笑着:“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字,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多有霸气!”
石川摇着头,无声地笑了,依旧注视着外面树下忙碌的锦瑟。
石崇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突然心念一动:“你不觉得她特别像一个人?尤其是那条长长的辫子,总让我觉得怀念过去……而且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她的性情也和和那个人很像。”
石崇面带笑容地看着他,想把锦瑟介绍给石川。
石川也是精得不得了的人,立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转向石崇,皱眉:“怎么?你想给我拉皮条?她不是佘家的姨太太吗?”
石崇却严肃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已经打听得这么清楚了?怎么?真对她动这个心思了?”
石川转过头,向上看着云淡风轻的天空:“别想多了,我也是从韩妈的念叨中知道的。”
“韩妈可不敢在你面前唠叨什么,她是最怵你的。”石崇收拾心中那一丝突如其来的莫名惊慌,露出笑容凑近他,“肯定是你先问的,不用瞒了,我还不知道你?”
石川沉默了好久,才说:“不管如何,她应经注定了是佘家的人了,你主不了的。”
“只要你喜欢就可以弄过来!”说着,他喝口苦苦的茶水,很有信心的样子,然后下定决心,转身就向外走着,“我下去喊她上来问问,是佘家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五少爷好,还是石公馆的主人强!你能碰到一个中意的女人不容易!”
石川回过身喊住他:“别瞎安排了,我没兴趣惹这种事。”
石崇回过身来,很严肃的看着他:“你跟我说真话,你想要什么,我倾己所有也要给你弄到手。”
石川摇头,眼神黯淡了下来,别过头去,“我真没有那种想法。我是有些心动了,但……锦瑟毕竟不是她,我还是想等着她。”
石崇走回来,握着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她早就是军统夫人了,你还想着她做什么?她现在是生是死,已经没有我们什么关系了。锦瑟这个丫头不错,决不会像她那样虚荣贪财的。”
石川苦笑一下,点了点头:“锦瑟确实不错,可如果她现在舍弃了佘家而留在了石公馆里,那就只是看见钱了……这样的女人还要来做什么?”
“那你想怎么样?学那些从国外回来的小开们?用吃西餐、喝咖啡、看电影之类的事来想尽办法去讨她欢心?”
石川将茶杯凑至嘴边,一仰头连茶带水的一饮而尽,喉咙里尽是苦涩:“我不想,也没那种心情,还是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吧,她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你还是省省心吧。”
夜宴才开,觥筹交错。石川却是一个人站在偏僻的阳台边,看着遥遥的夜空,他是被石崇硬给拉来的,但他永远与这样的场合不相衬,因为他根本就融入不了这种虚伪的应酬里,越是在这样热闹繁华的地方,就越让他觉得孤独难熬,他还是喜欢杭州那种小地方,在那里,只有在春节或是大的家族祭祀时才会比往日稍微热闹一些。
不像上海这里,每天都像是在过节,连开夜宴,连圣诞节、平安夜这样的洋节也要庆祝。
石崇又环视了一圈,对身边的每一个熟人都打上招呼聊上几句,然后才向阳台这边过来,把一杯酒硬塞进石川手里,微微责怪着,“总让我一个人应酬这些!你也该露露脸了吧!”
石川不置可否,拿着酒杯也不喝,这时李健捷过来,朗声笑道:“难得看到你啊!连石崇结婚时你都不肯回来!太不够朋友了!杭州那边是不是有位绝世美女把你给绊住了?”
石崇在一边也笑着:“我看也是这么个意思!”
“好久不见了。”石川只带着一点应酬式的笑容,简单的应了这么一句话,并不回应李健捷那些玩笑话。虽然是笑着,但他说起这场面话来,也仍是冷冷的感觉。
李健捷也有些招架不住石川这样的冷意,就转过头和石崇闲聊几句离开了。
石崇绷着脸,回过头对石川说:“你太不礼貌了!李健捷也不是陌生人。”
石川把酒杯放回到身后侍者的银质托盘上,一字一句地说:“觉得我扫兴,我走!”他本来就不愿意站在这种地方,和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说着没有用处的事。
石崇一把拽住他:“又想走?你一年都不回来一趟,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的。”说罢,狠狠一拍石川的背部,然后又将酒杯塞进他手里,两个人找了一个沙发坐下,石川问:“你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手底下的那几个人不都挺认真的?”
石崇笑着:“我不是还想做些别的事?我现在对机械厂也感兴趣了,这次去天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你觉得怎么样?有前景吗?”
石川眼里有了丝笑意,话也难得幽默起来:“我没你这么多的兴趣,连拉皮条的事都感兴趣呢。”
石崇依旧不生气,笑意更深了:“要是拉皮条能赚到大钱,我肯定会做的!我的目标可是富可敌国的,不然就太对不起自己这个响亮的名字了,不是吗?”
“俗气。”石川笑骂着,端着酒杯喝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
“俗就俗吧!谁像你那么清高,就知道往寺庙里跑?我是全看明白了,尤其是这几年做生意以后,眼界早已经看得很开了,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谁有钱谁就活得舒服、活得痛快!别说现在是乱世,就是回到唐朝盛世叶一样,有钱的人才会受人敬重。”
“但他们敬重讨好的只是你身上的钱,对你这个人可没有兴趣。”石川冷淡地说出实情。
石崇却自信满满地笑着:“那就不要让自己穷下去,继续多赚钱吧!”
石川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机械这方面你也是熟路了,别问我。”
“不问你问谁啊?你也是老板啊!”
石川推开酒杯,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管过公司里的事了,你一个人做主吧。我先走,还有些事要做。”
石崇坐在沙发里,被向后靠去,两只胳膊在沙发背上敞开,笑问:“你有什么事?还是我不清楚的?”
石川笑了笑,不说什么走了,走出饭店时,侍者恭敬地送出:“石先生好走……”他没坐进汽车,而是一个人走到了黄埔滩边,看着长江在上海这个城市化作滔滔的黄埔流入东海。
他的头发在江风中舞动着,看上去有些颓废。
今天晚上,一点月光也没有,天上是黑沉沉的,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伸出两手就能数得过来,不像地面上,有这么多人工的灯光,洋洋洒洒的映照着黄浦江水。
他生性喜静,就一个人顺着外滩长长的提防踽踽地踱着,感受着这种和他能融为一致的滋味。他永远都不会属于那种灯光辉煌的盛宴,更不适合这个城市,不论是上海的豪华绮丽、纸醉金迷,还是上海的融汇东西、卓尔不凡,都不是他想要的……
“呜!呜!呜……”海关大楼上的大自鸣钟敲了十一下,他转身看过去,这沉闷的自鸣钟响声,让他更加想念西湖烟云笼罩中的南屏晚钟。
跟随着佘沁珠,石川置身于南京路上,看着这条用色彩艳丽的霓虹灯火织成了直线的街,崭新的商店、旅馆、酒家、游乐场、大厦、公寓、小洋房,这边刚刚破土动工,那边也落成剪彩,越造越摩登,越建越漂亮。当人们看着这些崇楼大厦时,谁还会去想到那些贫民窟中的茅屋草棚?在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太平景色之外,谁知道上演的却是一幕一幕的悲剧……
石川和石崇本来都是在街上乞讨流浪的孤儿,他们从小就没有名字,本来就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人,姓什么就更不可能清楚了,两人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也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从懂得记事以来,两个人就总是摽在一起,要偷一起偷,要抢也一起抢,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有一次偷钱时被发现了,抓紧巡捕房被狠狠打了一顿后又给扔了出来,被摔到大街上,没有人会理会他们,没有任何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没有人在乎两个小乞丐的生死,这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视,很快就为了吃饭什么也不顾了,也开始干些剥猪猡、抛顶宫的无赖事情来填饱肚子。在他们的眼里不是没有是非概念,只是被这一路逃过来的苦难给遮盖了眼睛。
这世界对他们而言是最肮脏的,没有一个好人!一直到那个善心女孩的出现,他们的想法才正常了一些,莲芸教他们识字,给他们饭吃,还给他们缝衣服上的破洞,当然,也给他们起了名字。
“我要叫石崇!”
脸上尽显幼稚的男孩,固执又坚定地喊着:“我以后要做最富有的人!”
另一个男孩没有反对,从此他也就只能姓石了。虽然这个姓氏对他来讲毫无意义,但他喜欢莲芸每次从舞厅里回来时,一进门就喊他的名字,不再只是喊他“阿大”了。
莲芸在舞厅里陪客人跳舞,但她没有太好的姿色和手段,赚的钱养他们三个有实在是太困难了,就用了多年的积蓄帮他们找到两封介绍信,去码头扛大包,但上海的码头几乎全都是帮派势力在控制着,连扛大包这点微薄的薪水也是要交保抽丰的。
石川在这种情况下决定加入帮派,莲芸激烈地反对着,她的家人就是无辜的惨死在帮派火并下的,但也只是换来石川沉默的表情。因为石川心里明白,这是唯一的出路了,而且他想尽快的发达起来,让莲芸可以不用再在舞厅上班,不用在被那些贪色的男人抱在怀里占便宜,他想要有能力保护她。
可就在他为他们三个人的将来动刀动枪地拼命时,莲芸却突然离开了他们,跟着一个军统走了。有人说,她是被强行带走的,但许多在场的舞女说,她们亲眼看着他是面带笑容跟那个男人上了军车的,“肯定是为了钱,好不容易才有大人物看上了,谁会放弃呢?”
一个舞女刷着指甲油时,凉凉的说了这么一句。
可能吧。石川不肯定的想,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她已经离开了,而且他根本就找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不管动用多少人脉也查不到她的任何一点点消息。渐渐的,他也就死心了,在石崇的生意都渐入轨道后,他选择离开上海,去了杭州,那个生她养她的山清水秀的地方。
他就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慢慢地想着她,而且他也很喜欢杭州那里简单的生活气息,所以很少回上海来,这次回来,只是想证实一下石崇的太太,是不是他前两天在杭州看到的那个女人。
在石公馆门前,看见锦瑟的那一刹那,他的新猛烈地抽痛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莲芸站在自己面前……他是有些对她动心,但是这样的动心还是强烈地连着对莲芸的刻骨思念……
上午石崇出去时,汽车穿过宽阔的草坪时,他只是随意一看就会心笑了,锦瑟正在阳光下晾着被子,她站在被面旁边,上下左右地用力拍打着晾杆上的棉被。汽车开出石公馆时,他又回了一次头去看忙碌的锦瑟,而脸上的笑意立时凝结——
石川正向锦瑟走过去……
石崇的面色沉了下来,心里不自在极了,石川那天还口口声声地说要等着莲芸呢,那他还去招惹锦瑟做什么?那天说在上海还有些事情要办,就是指要接触锦瑟吗?
那何不大大方方地讲出来,这么藏藏掖掖的做什么?难道他石崇还会阻止他们在一起吗?石川也太不信任他了,想要锦瑟,他石崇自然会帮他想尽一切办法得到的!何必瞒着!
石崇心里不禁倍感气愤,生气石川对他的不坦白,枉顾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了,连句实话都不肯说出来!一天下来,他翻腾的情绪也没有平息下来,等他晚上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而且还吃的酒气熏天。
锦瑟本来都打算关灯睡下了,已经过了十二点沁珠还没有回来,今天上午连石川都过来问她,沁珠每天都出去忙些什么。弄得她心里慌慌的,只能说是和同学们出去了,先生不喜欢太太总把同学们邀到公馆里来……也不知道石川相不相信她的话,她总觉得石川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刚刚把灯拧灭,就听见了汽车喇叭响,她认得出,是石崇的汽车回来了,她掀被的手顿了下,但还是决定钻进被里睡自己的觉,但没有一会儿的工夫,阿堂就来敲她的房门,她穿好衣服出来,阿堂心急地拉了她就走,嘴里说着:“先生喝醉了,今天韩妈回家去过夜了!你快来照顾先生,我这么个男人粗手粗脚的,怕照顾不好先生呢!”
锦瑟随他来到二楼的书房里,石崇刚从浴室里吐完出来,走路都有些踉跄,她从没有见过石崇醉酒的样子,他在她的印象中是个十分自制冷静的人啊!惊讶之余,她赶紧去扶住他,把他往那长沙发上带,嘴里也忍不住问阿堂:“这是什么人敢把他灌成这个样子的?”
“哪有人灌他!他自己喝的嘛!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看谁都不顺眼的,连我都挨骂了呢!先生从来不这样心烦气燥的……”阿堂忙了这半天,早就渴了,斟了杯茶要喝,石崇这时却是正渴得难受,摇晃着坐起身,接了阿堂手里的茶杯,咕嘟一口都喝了。
锦瑟正拧了毛巾从浴室里出来,立刻从石崇手里抢过杯子,“不要喝茶了,酒后是越喝越渴的!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
石崇还不是十分清醒,头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从他手里把东西抢走的。他正想要喝斥的,但嗓子里干涩的厉害,他没有力气的躺回沙发里,昏昏睡了过去。
阿堂一看他安静地睡过去了,再看看去浴室里打扫的锦瑟,心眼一转,就说:“锦瑟,我今天有些不舒服,就不在这照顾先生了,你就一个人辛苦一些了!”话一说完,他赶紧就逃,不打算留下来接这个苦差事。
锦瑟再追出来时,早就不见阿堂的身影了,她看向沙发里横着石崇,认命的走回来,先把他长衫的领口解开,然后就坐在他的腿边守着。
好在石崇的酒品还算不错,没有再折腾什么,只是安静地睡着,她怕他半夜可能会醒来,若没人照顾也不行的,就只好定下心来准备守一夜了。
这样安静的深夜里,这样大的石公馆里,沁珠没有回来,石川也没有回来,石崇又喝成这样醉的回来,她突然觉得大家都活的好累,好无意义,整个一个石公馆,哪还有一个家的样子?她看向石崇,他不舒服到又拽了拽衣领,身上的长衫经过这一天的忙碌都已经有些皱褶了,她无声到笑了笑,恐怕连衣服都要喊累了吧?怎么这么倒霉的跟了这么一位男主人?整天都看石崇忙得和陀螺似的,很少在家里待上一天。
今天下午有一个人来找石崇办事,那个人也是穿着长衫,想来也是特意想讨石崇的喜欢,能把事情办得顺利一些吧?她忍不住暗地里嗤笑,那个男人的肚子那么大,怎么能把长衫穿得出风度来?穿着长衫的男人,一定是要把这中国式的长衫穿得在不宽不紧中还要显得出大有余地来,所以就要求穿长衫的人必须涵养有素,不温不火才行,就像……就像石崇这样的男人才行……锦瑟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石崇。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看他了,只有在他熟睡时,她才敢这个样子的正视于他。她转过脸来,被倚向沙发,石崇的腿就挨着她的后身……她想着自己和石崇……她苦笑了一下,“你和石崇能有什么关系啊?别胡想了,还是想想该怎么阻止沁珠吧!”
可是,沁珠的事情她有能做的了什么主呢?
唉……叹了口气,锦瑟的头倚向沙发靠背,仰脸望着天花板,心情沮丧,忧郁地小声哼唱:“……啦……啦……啦……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唱到这一句时,锦瑟顿住,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她不理会那挣扎欲出的答案,理顺了思绪,又继续哼唱这首她爱极了歌曲,“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一阵风,一场梦,爱是生命的莫测,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啊……啊……啊……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她越来越觉得伤心,就一遍一遍反复唱着这伤心的歌曲,根本没有意识到石崇已经睁开眼睛了很久了。
石崇一开始就是疑惑着她怎么会这里的,但又想起来自己喝醉了,刚刚还恍惚记得是锦瑟把茶杯从他手里抢走的……他揉了揉感觉欲裂的额头,然后专心看着入神的锦瑟,她在伤心?不然为什么唱这样伤心的歌呢?她又会为什么伤心呢?是人?是事?但他不忍心去打扰她,僵直的腿还是一动不动的任她倚着,静心看着、听着她的轻吟浅唱,那么悲伤的歌声,又仿若不经意间哼出的曲调:“……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爱?锦瑟也相信这个东西吗?是不是也像沁珠一样,心里也期盼着爱情?
在她的曲调越唱越高,悲伤越来越强烈时,他看到她眼角处有泪水缓缓流出,顺着鬓角滑入发迹,然后悄无痕迹……他越来越觉得为她心疼——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啊……啊……啊……啊——”他突然起身,与她平视,堵回了她接下了的伤心,她怔鄂地看着他,然后缓过神来,站直了身体,背过身去擦眼泪。
石崇揉着有些发僵的腿,锦瑟朝他看了过来,正想说话,他却起身去了浴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再出来就问:“石川呢?”
锦瑟低头削着苹果,借此躲避他的视线,小声地说:“还没有回来呢。”
石崇揉着脸坐进沙发里:“整天都看不见人的,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他抬头看她,脑子经过刚才的凉意,已经清醒了不少,“沁珠也没回来?”
“嗯……”锦瑟小声应着,不敢抬头看他,专心削着苹果。
石崇却问:“你想吃苹果了?”
她这才抬头解释说:“是给先生削的,吃个水果可以解酒。”
他闻了闻身上,隐隐还有股酒味,但他的脑子已经清醒许多了,他抬头看她,“不用了,你给我泡杯茶喝。睡了一会儿,酒醒得差不多了。”
锦瑟依言端来热水,蹲身在茶几前,细心冲泡着茶水。
石崇维持不变的姿势注视着她,她泡茶的动作十分娴熟,灰兰的夜色从窗口透泻进来,细细的水流从她提着的壶口里倾泻到茶杯里,所泛起的白雾,在潮湿的夜色中将她轻轻地笼罩,那一刻,他全然有一种喝醉了酒的感觉。
她的脸有着极好看的侧脸线条,柔和、清雅、秀丽,在锦瑟的身上,一直就有着温婉、雅致、古朴的气韵,在她的轻颦浅笑,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含有着一分清雅,就像……摆放在古色古香的茶庄里的茶叶,静静地等候着客人来赏识。可是又由谁来欣赏她呢?辅仁?石川?亦或是……石崇想起去天津之前,她眯了眼睛那一次,他为她吹眼睛时,淡而分明地感到了她身上清爽的洗衣粉味和茶清香,不像沁珠,永远就只是一身做作的香水浓味,让他总想逃离,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石崇慢慢靠近她,抓住了她摆弄茶杯的手腕,她抬头看他,眼里写满了讶然,他没有放开手,而是逐渐的接近她。
锦瑟眼睛盯着他渐渐放大的脸,心里面七上八下地发了慌,一直到石崇的脸贴上她的,她的唇上蓦然一热!她才意识到他是在做什么!就在她这一愣的时间里,石崇已经伸手环紧了她,嘴唇移至一旁,吻上了她的耳垂。
耳垂上湿湿热热的感觉,证明了那是石崇的舌尖,这让锦瑟猛然反映了过来,突然就大力推开了他!
她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石崇,然后就跌绊绊的跑出去,脚踩在地上都是虚的,跑在走廊里的地毯上,她的手心在出汗,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而石崇留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去拦她……过了好久,他往后退了一步,跌在沙发上,抹了把脸,骂着自己:“石崇!你在做什么!那是锦瑟,又不是沁珠!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了!真是喝得太多了!”
第二天上午,石崇没有出去,而是站在二楼的书房里,一手抓着窗帘,从窗口处向下面看着,锦瑟就坐在阳光照耀的台阶上,整理着盖在膝盖上的一块毯子,动作缓慢,明显是在想些什么心事,是在想他?想他昨夜的失当举止?
听见房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他回头看过去,是韩妈。她好笑地看着他问:“今天真不出去了?我怎么才回来就听老魏说你昨天喝醉了?到现在酒还没醒吗?”
石崇只是勾起了一下嘴角,不做解释,却说:“让锦瑟上来给我泡杯茶喝吧。”
韩妈一笑,却是揶揄道:“喝什么茶啊?继续出去喝酒不就算了?”嘴上这么说着,但她还是下楼去找锦瑟了。
“谁?”锦瑟听见韩妈说话,但还是恍惚着,“谁要喝茶?”
韩妈却又好笑着看她,忍不住说:“还有谁啊?先生呗!我这一天不在的,你们怎么就都怪怪的了?”
“哦!”她才回神说,“我不想去……”
韩妈好笑看她,“不就是先生让你去泡杯茶?值得怕成这样?”
她只能答应了一声,把那块毯子交给韩妈,才起身,踌躇着往楼上走。
石崇站在书房内,一手在门把上握紧,他屏住呼吸,听见有缓缓的脚步声走近,他没有动,等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然后是一片寂静,可以逼疯人的沉默,他在一段时间的隐忍后,下定决心的拉开了门!看到的却是锦瑟仓皇逃走的背影……他踏出一步,左脚就踏在了软软的地毯上,没有喊她,只是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石崇走回书房里,有些疲倦的坐到沙发里。等下午他决定去工厂时,走出书房,正看见她抱着沁珠的衣服从卧室里出来,一看见他已经拉开书房的门出来,是避不过去了,她才向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石崇的手搁在门把上,顿了一下,然后向她点头笑道:“怎么……”他想说句话来化解尴尬的,但锦瑟并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就从他身边快速的走过。
他没有再动一下,手还搁在门把上,过了几秒钟后,他才回过身来道:“锦瑟……”
她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隔得远远的站定了,没有回过身看他,只是垂着头。
石崇一下子就觉得无话可说了,放开门把就转身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直接在工厂里住了两夜,到第三天上午,实在是必须回来换衣服了,他才勉强自己,吩咐魏叔把车开到大厅前,一会儿他就下来。一下车,他就看见楼上的窗户都是大开着的,提花缎的浅棕色窗帘被风吹得鼓鼓的,一会儿吸出来一会儿又刮进去的,簌簌地响。
他刚迈上台阶,正要走进大厅里,突然就顿住了脚步,顺着宽大的落地玻璃往旁边走了过去,大玻璃里,锦瑟正蹲身搓洗着抹布,看来是准备擦玻璃的,一抬头,一起身,手上的抹布已经抹到了玻璃上,看见石崇怔了一下,然后就痴痴地望着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石崇隔着玻璃对她一笑,她才回过神,把抹布放下来,看着他,却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的一味逃避,因为这两天她前前后后的想了好多遍,那天夜里的事情,绝绝对对只是个意外而已。石崇这两天不也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
他看她非常镇定的神色,也踏下心来,用唇语要求她随他上楼,然后他就率先迈开了步子,直接上了二楼的书房。等她跟进来了,他还换着衣服,背对着她系着长衫上的扣子,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坐吧。”
锦瑟踌躇了一会儿,始终揣摩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随他坐下了。
石崇穿好衣服,走过来把锦瑟特意留着门关上,斜倚在门框上看着沙发里的锦瑟,突然就嗤笑了一声,说:“以前就怕我的,现在是不是更怕了?”
被他这样一笑,又加上这样一说,锦瑟却顿觉放松了下来,确定那天他也只不过是喝多了,平常的石崇,还是温文涵养的人,他天生就做不出那样的事,只不过是喝酒惹的祸罢了。
石崇走过来,“我觉得我们这样总是尴尬着、躲着彼此实在不是解决事情的好办法,“说着,见茶几上摆着水果,拿了一个梨起来,就递给了她,笑着说,“给我削个梨吃,从那天酒就还没醒彻底呢!应该听你的话,吃些水果解酒的。”
锦瑟依言拿起了水果刀,专心致志地削着梨。而石崇也坐进了沙发的另一边里,安静地望着她,忽然道:“锦瑟……”
她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石崇却又是不同以往的没有说话,可过了一会儿又喊:“锦瑟。”仿佛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来。
锦瑟住了手,她已经把梨皮削得光光的,用两个指头箝了蒂,递给他。
石崇接过了梨,却没有吃,只是从她手里拿过水果刀,在梨的那一面切了一片下来,给她:“你吃一片。”
锦瑟没有接过那片梨,只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我又没喝酒,吃梨做什么?”
石崇笑着,直接将手里的那片梨送进嘴里,慢慢在嘴里嚼着,然后正色看着她,真诚地说:“前天的事,抱歉,我喝多了。”
锦瑟微微一笑:“我知道。”然后起身,“我去忙了,今天我们要擦玻璃的。”
他没有说话,带着点笑意向她微微点头。
锦瑟走出书房,把门“咔哒”一声带上,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这样,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这样他们才能回到平静的生活里,才能像以前那样……只有这样她沸腾的心才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