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的母亲深吸一口气,抱起千黛疾步走出门去,又走向了后门。悄悄打开门上的锁后,她抱着沉睡的千黛走去,一站在门口,扭头便见一辆拉着泔水的马车正驶过来,泔水车上挂着一个烛光微弱的灯笼,在黑夜中似阴雨夜里的月光。
车夫笑吟吟地说:“高夫人,提前等着了哈。”
千黛的母亲面容略微紧张,她说:“闫师傅,小女就拜托你了。”
这闫师傅名叫闫九川,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她家后门收泔水,今天没收到泔水,倒好像要收一个女娃。
闫九川收起了笑脸,说:“高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千黛的母亲着急地说:“来不及说了,麻烦闫师傅带小女赶紧离开,离开京城,能多快就多快,拜托了!”
闫九川惊诧地微微一张口,就看见她抱着千黛放在了自己身旁的车舆上,然后她伸手扒开千黛脸上的碎发,极不舍的样子往后退去。
闫九川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千黛,又看着千黛的母亲说:“高夫人放心吧,我这就带她走。”
千黛的母亲急忙说:“快走!”
闫九川架起马车,以最大的车速驶离了原地,泔水大桶晃得东倒西歪,愣是不从马车上掉下来。
千黛的母亲看着车上的灯笼光线消失在黑暗中,转身走了进去,这时,里面正发生一件令人惊骇的事情。
高骥取来剑,向着那人把剑一递,那人拿过,看着手中的玄黑双刃剑,说:“这剑怎这般黑,如何证明是真的?”
高骥说:“千代乌骨所制,黑是自然,只要人血一祭,它便能通灵。”
高骥的话刚出口,他便感到自己腹部剧痛,他低头一看,面前这人竟用手中剑刺入自己的身体,高骥惊恐万分,嘴角流着血,说:“你……你为何这么做?”
那人说:“厂督之命,收剑,杀人。”他迅速把剑拔出,剑上的血似墨浸入水中一般弥散在空气中,然后消失。高骥很快跪倒在地,这时,千黛的母亲正走到门口,看着高骥跪在那人面前,急忙过去,拉着他喊到:“相公!”
高骥侧倒在地,面容呆滞,双目睁大,已无神。千黛的母亲哭喊了出来:“相公!”忙过去抱起他,不住地流着泪,可他已经没了半点力气。
那人立起手中的剑,看着剑身被黑色的烟雾缭绕,他说:“果真是把可斩灵的剑,这一轻刺,人就一命呜呼,还不留血迹。”
千黛的母亲愤怒地瞪着他,说:“剑你已经收到,为何还要惨杀人命,你答应过我相公,保我一家无事!”
那人说:“夫人,为东厂办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厂督的命令,不敢不从!得罪了……”他一挥剑,剑刃迅速划过她的脖子。
千黛的母亲瞪着他,倒在高骥的身上,脖子上鲜血淋漓,剑上却干净得一身黑,她早知道东厂的人不会就此罢休,可没想到进展如此之快。
那人冷着面孔,又说:“厂督还说……灭门!”他拎剑走出门去,逢人便抬手,一剑毙命,最后将这宅子里的人杀了个精光,不光是人,就连厨房的鸡笼里,准备杀来吃的大公鸡也不放过,只听急促的几声“咯咯咯”,整栋宅子瞬间异常的安静,到处弥漫着血腥味。
他拎着不停弥散血液的黑剑走向灶台,看着下面正燃烧的柴火,他抽出了一个火把,往旁边的一堆干木头和碎柴扔去。很快,那里很快就燃起烈焰,看着火越烧越旺,他拎着一桶菜油从厨房里边洒边走了出去,他环着所有的屋脚将油倒尽,把桶一扔,拎着剑跑出了宅子。
这宅子坐落得较偏僻,烧宅的事又发生在夜里,正逢很多人家闭户或闲谈或吃饭,等有人发现火光通明,赶来救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宅子已被火势全部淹没。
“家里一共几口人?”冯保坐在一把金丝楠木大椅上,一边摆弄着自己白得透明的指甲,一边向那人慢悠悠地问到。
那人站在冯保的面前,稍微低着头没有看他,说:“回督主,十……十一口。”其实他杀的是十个人,最后的那只大公鸡当然不算在内,只是千黛在他动手之前就被母亲让闫九川带着逃跑了,可能是出于恻隐之心,也可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才这样回答。
冯保说:“把剑给咱家看看。”
那人双手奉上剑,冯保扭头一看,伸出嫩白的手掌,用指尖顺着玄身一抚,很快,他就感到刺痛的感觉,他迅速收回手,看着泛红的手指,他惊恐地说:“这怎么回事?”
那人说:“这剑通灵。”
冯保说:“那怎么你拿着没事,咱家一碰就感到指尖钻心地疼。”
那人依旧低着头说:“不知。”
冯保说:“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扬起头,撞见冯保犀利的眼神,他依旧淡定自若,冯保说:“是不是咱家坏事做多了,连一把剑也都在排斥咱家!”
那人为他的这话一惊,立马单膝跪地,说:“不,督主为大明尽心尽责,是这剑灵不通!”
冯保有意愣了一下,再展开颜笑了一笑,说:“仇一,起来吧!你是咱家最信任的人,你说的,咱家信。”
这个仇一是东厂理刑百户,是冯保买来养大的一枚棋子。那时候,仇一才十五岁,他在京城一家繁华的酒楼打杂,就算拼命想靠勤劳换取别人的尊重,可他还是经常遭人唾弃。
一次偶然,冯保去了那家酒楼吃茶,看见几人因为他没有把地擦干净就对他拳打脚踢。
冯保走过去,说:“住手!”
那几人看见他,立马毕恭毕敬地作揖说:“公公!”
冯保看着趴在地上,嘴角和鼻孔流着血的少年,说:“他犯了什么罪,你们下手这么重。”
一人说:“这货手脚不麻利,擦的地不仅没擦干净,还越擦越脏,如果让客人看见,我们这生意很难做,所以就教训了他一下,公公还是上楼吃茶,别脏了您的眼睛。”
冯保说:“教训规教训,别出了人命,咱家看够了,停手罢。”
那人说:“是。”
看着冯保走上楼去,那人踢了一脚仇一,说:“算你走运,有冯公公替你说话,还不快滚!”仇一努力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冯保坐在楼台悠闲地品着茶,仇一端着茶水走进,往桌上一放,说:“多谢公公为仇一解困!”
冯保扭头一看,是刚才那个少年,他的脸上有多处淤青,又一看桌上的茶壶,冯保说:“这是什么?”
仇一说:“大红袍。”
冯保说:“为什么给咱家送这茶?”
仇一说:“只为报公公解困之恩!仇一在这酒楼做了两年杂役,知道公公常来,最喜大红袍。”
冯保一笑,倒了一杯他刚端来的茶,喝了一口说:“好茶!”一副享受的样子,他把茶杯放下后,又说:“看你脸上的伤,不像全新的,在这没少挨揍吧。”
仇一说:“是,但仇一自幼无父无母,不替人干活换吃的,就得饿死,在这酒楼收入可观,除了有住处,填饱肚子,还能攒钱买玩物,就算苦点,仇一也愿意留在这里。”
冯保说:“咱家看你这苦的可不止一点啊,他们那样打你,你也不反抗,怎么还硬是留下?”
仇一微笑着,语气却冷硬,说:“我不反抗,他们就不会打死我,只要我命还在,便仍会在这里赚钱。”
冯保笑开了颜,说:“好!好一副贱骨头,既要报恩,就不如来替咱家办事!少不了给你好处。”
听他这突如其来的话,仇一只是一愣,冯保喊到:“来人。”
这时,酒楼的老板走了过来,面对冯保作揖后,说:“公公有何事吩咐?”
冯保说:“邵老板,这小子,咱家看上,便带走了!”
老板有些难堪地说:“可......这......恐怕不行。”
冯保一瞪他,说:“嗯~!”
老板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拱手说:“公公,不是小人大胆不让,只是他已经签下卖身契,没有人赎,便不能擅离开酒楼。”
冯保一看仇一,说:“你签了卖身契?”
仇一说:“我不知道什么卖身契。”
老板说:“公公,小人可是有字据的。”说着他让旁边的一个下人去取来了一张字条,双手递给了冯保。冯保一看,那上面白纸黑字确实写得清清楚楚:今,仇一卖身于邵庆酒楼,邵庆酒楼存在一日,便是邵庆酒楼一日的杂役,如有悔,以命抵之。而且两年前,仇一还按下了一个红指印在字条的页脚。
冯保把字条往桌上一放,看了一眼仇一,又抬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水。仇一扭头一看,说:“当时他们说,只要我在这上面按下手印,就可以留下赚钱,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按下了。”
冯保说:“你真不知道这是卖身契?”
仇一说:“仇一没上过学堂,没文化,不识字。”
冯保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不懂可以学。”他看向老板,说:“起来吧!为他赎身,要多少银子?”
老板站起来,躬身说:“五百两。”
冯保看着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健壮的男子,说:“卓谆,给钱。”卓谆是东厂的掌刑千户,时常陪伴冯保出入。
看着卓谆往怀里一掏,老板立马表现出极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公公,这怎么好收您的钱呢?”
冯保说:“行了!这规矩咱家懂,拿了钱,他便不再是你邵庆酒楼的人。”
老板一边去拿卓谆手里的银票,一边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看着卓谆向他瞪了一眼,老板有些惧怕地立即把脸上的笑容一收,把银票往衣袖一藏,转身对冯保拱手说:“公公,那没事,小人就下去了。茶水,您慢用!”看着冯保一点头,他走开了。
之后,冯保把桌上的卖身契撕成了碎片,仇一看在眼里,见他一句话不说,自己也只字不言。冯保把他领入锦衣卫训练,仇一为人机灵,又肯吃苦学习和锻炼,加之冯保的“照顾”,短短一年多一月的时间就被提拔至百户的身份,随后便被冯保提笔点字转入东厂理刑百户,自此,他成了冯保的一心腹。
三年来,仇一替冯保干了很多大小事务,无论是侦察贪官污吏,还是暗杀谋逆之人,事事都顺冯保之意,对于仇一,冯保多的是夸赞和赏赐,这也就更加坚定了仇一为他卖力的决心。
那把仇一为他夺来的黑剑,冯保因为自己碰不得,所以就当藏品一样地将其收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