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香庐新雨后,庭院里的花无声开得更艳了!
“阁老,东厂仇一求见!”耿秋在门外作揖说到。
时间过了好一会儿,一声苍老的话音才从屋内响起:“让他进来!”
耿秋推门,外面的光迅速簇拥进了屋里,将里面照得亮堂,他对仇一小声说了句:“进去吧!”
仇一跨步走入,感受到寂静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再定睛一看,正前方的金丝楠木椅上坐着一个低垂满头白发的人,此人微微抬头一看他,也让仇一看清了他的脸。
那一刹,仇一惊讶得不禁发愣,可顾不上其它,只作揖说:“仇一,拜见张大人!”
张居正披散着一头白发,就连下颌的胡子也全变了白,他看着仇一手里拎着一个盒子,无力的口气说:“你们东厂的人,很少与他人交道,今日为何事来找我?”
仇一将盒子拎到他身旁的桌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嘴,说:“是督主让仇一前来,给张大人送件东西。”
张居正扭头看着盒子,目光深邃,说:“这里面是什么?”
仇一慢慢打开了盒子,张居正往里一瞧,神情立马变得紧张起来,嘴角的胡须不停地抖动,因为他看见里面的,是一块血淋淋的舌头。
张居正扭头瞪着仇一,说:“大胆!如此血腥之物,你岂敢送来此处!”
仇一扬嘴故作一笑,说:“大人现今这幅面孔,还如此正气,也真是难为了内阁首辅。”
张居正叱了一口气,扭头不看他,仇一又说:“督主说,大人这几日不上朝,也足不出户,一定有事,所以让仇一来看望,这一见大人,想来果然是出了不小的事!”
张居正说:“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仇一不紧不慢地说:“大人就不想知道这东西是谁的吗?”
张居正一瞪他,呵斥他说:“拿走,不要再来我香庐!”
仇一冷静地将盒盖盖上,说:“既然大人不喜欢,仇一拿回去便是。”他又拎上盒子,走到张居正的面前,说:“这是布政使王大人的。”
张居正讶异地盯着仇一,说:“你!”
仇一说:“王大人的刑期还未到,这期间难免会再说些不利的话,仇一断了他的手筋,取了他的舌头,他便能安心地去了!”
张居正顿时起了恨意,愤怒地说:“你这恶毒的东厂之人!你行了事,还敢来此造话,就不怕有命来,没命回去吗?”
仇一说:“仇一只是东厂百户,替督主做事,命本就不足惜,只是仇一若把命丢在这里,大人,还有大人的家人应该不会好过太久。”
张居正说:“你什么意思?”
仇一说:“督主让我来告诉大人,您和督主的事,从此刻开始……烟消云散!大人就将其埋于心底,今后随着大人一同入土便罢,这样,家人也能平安无事地将大人接回去。”
此刻张居正在椅子上,再坐不安宁,他浑身开始不自主地颤抖,仇一看了他一眼,不禁上扬了一边嘴角,说:“大人,您放心,我们对布政使所做之事是不会发生大人身上的,只要您不说,荆州的家人也会一切安好!”
张居正闭着双眼叹了一口气,慢慢缓和下来,说:“他怎么知道我张居正命不久矣?”
仇一一笑,说:“卫厂两机构在朝廷举足轻重,您和锦衣卫的过往甚深,可很少与东厂交道,但一定不是没听说过东厂特务,所以……就算锦衣卫将香庐护了个水泄不通,可我们还是有人能在外面探得到大人私下都在干些什么,想不让督主知道,这很难!”
张居正说:“我行事向来谨慎,想不到他冯保也会盯上我。”
仇一说:“朝廷上下,无不有东厂的窥探,大至太后皇上,小至芝麻小官,就算是鸡毛蒜皮之事,也一一清算。”
张居正扬起一边的嘴角,带动嘴角一撮白胡上扬,他发出一阵苍白的笑声,说:“是啊,我张居正还有老母妻儿,我能就这样死去,可是他们不能无辜受牵连。”
仇一说:“大人明白!”
张居正说:“行了,我答应你,只字不提与你厂督的过往。”
一阵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将根根白丝扬起,它们想要摆脱开,随风而去,可是怎么也挣脱不开张居正的头皮。看着他平静地叹了一口气,又把眼闭上,仇一说:“大人,仇一该说的已经说了,得到了您的答复该回去向督主禀报,告退!”
张居正没有看仇一作揖后,拎着盒子转身离开,他背靠在椅子上,依旧闭眼仰面,突然,一滴泪不经意地从眼角溢出,滑落,不惊起任何动静。
庭院里满是鸟儿欢快的叫声,冯保正在有趣地逗着笼中之鸟,仇一从他的身后走近,作揖说:“督主,如您所料,盒子又拎回来了。”冯保知道张居正洁心,容不得那样的东西留在自己的住所。
冯保放下手中的鸟食,抖了抖手上的残渣,转身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把盒子拿下去,烧了。”那太监走近仇一,接过盒子,便一声不响地走了。
仇一说:“张大人心中有家人,自是不愿让他们受到伤害,可就这样任他自灭,督主就不担心这期间,他不信守承诺吗?”
冯保笑了一声,说:“和张居正处了几十年,他什么样的人,咱家最了解不过,只要他活着,你若能灭他一家,他就可诛你九族!对咱家,他也清楚!是根缓命的杆子,我们都愿意紧握着,所以他既然已应了,就不会出尔反尔。”
仇一故作一笑,说:“督主这招杀鸡儆猴,用的恰好。”
冯保看了一眼仇一,走向身后的椅子,往上面一坐,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耳边响起的还是笼子里的鸟叫声,说:“仇一,你这几年学到了不少,可你还得会学以致用,在这世间就算有人助你,可多的还是要靠自己!”
仇一作揖,说:“是,督主!”
冯保说:“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去世,都不回乡看一眼,更别说服丧,而坚持要守在京城的官位,你说这样的人,他怎么就会为家人应了你?”
仇一惊得一愣,说:“这……,督主,仇一不知。”
冯保说:“张居正这些年来得罪了不少人呐,可是,他这人也是真厉害,一手一块石头就硬生生砸断了他们的肋骨,现在他已无力再双手举石,说那些个断肋之人不趁机讨伐,谁都不信。”
仇一说:“我还是不太明白督主的意思。”
冯保一笑,说:“你不是明白吗,怎么又不明白了!可他不会不明白这些,毕竟这天下还是姓朱之人的。与之相比,咱家和他之间的事是小,可万一他突然间想起,就算无意将其说出,咱家也不会有得什么好受,所以咱家要你向他亲口说出是你取了王帆的舌头,亲自拎着向他以示,是为告诉他,你能取狱中布政使的舌头,同样也能取了他张居正的,他现在恶疾缠身,自是害怕,以家人为幌子,他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己的性命,所以应你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仇一说:“张大人满头白发,看上去已病得不轻,何为缓兵之计?”
冯保说:“与伊殿那位和他同时闭门不出的娘娘,已经被他派人盯了数日,只是郑淑嫔身边坐守的是皇上,才迟迟没有动手。”
仇一说:“这又是为何?”
冯保说:“听过凝血疾吗?”见仇一摇头,他又说:“一种催人死的恶疾,张居正身患的便是此疾,唯一解救的办法只有长期服用诡谲阳血女子的连心血,现在看来,想必那郑淑嫔就是一诡谲阳血之人。”
仇一说:“既然救命的方法就在眼前,他就很有可能会恢复,督主又为什么让仇一去走这一趟?”
冯保说:“他已经数日不出户,定是没有其他诡谲阳血女子的连心血,才一直拖延至今,就等着将郑淑嫔的连心血取尽,可一旦将其血取完,命也就没了。不说也知道,皇上不会让她去送命,所以张居正这次是危在旦夕,他若死去,便如咱家先前所料,就带着我们之间的秘密一同埋入地下去,他若意外活了下来,我们还是相持的伙伴。”
仇一说:“那布政使王帆……?”
冯保说:“他已经不能再招供些什么,等过几日处决了,将尸体送回故里,给家里人送些银两安抚即可。”
仇一作揖说:“是。”
院中又开始回响声声鸟啼,有些凄厉得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