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炼堂的武僧出了寺外,汇良还没来得及问话,一群持刀将士就已向他们冲了过去,那些可怖可憎的刀锋和面目无不在向他们怒吼一个字,那便是:杀!
于是厉炼堂的弟子们迫于无奈只得和他们厮杀,张赟在冯保的身后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内心的欢喜怎么也掩盖不住,便悄悄窜上了嘴角。
“是谁!没有朕的命令竟敢动用火器队!朕定取了他的人头!”听见动静的朱翊钧在一个侍卫的搀扶下,不顾腿上的疼痛,急匆匆尽速赶下山。
这会儿,又有弟子来报,说:“主持!厉炼堂弟子,寡不敌众,死伤惨重,现在只有汇良方丈和几个弟子在拼死抵抗,我们该怎么办?”
他话一毕,汇光怒瞪着眼,狂喷了一口血,佛堂内的几个弟子着急地喊到:“主持!”汇善和汇通忙扶着他,说:“师兄!”
汇通说:“师兄,切莫再动气!”
汇光坐在金佛像前的一个蒲团上,深吸了一口气,说:“佛祖,这劫,若镜寺如何都躲不过了,贫僧只能与若镜寺共存亡,度寺中的弟子得以重生。”
他身后的弟子整齐地原地打坐,说到:“与若镜寺共存亡!”
一群和尚便开始诵起了经咒,似洪水般的金光从佛堂漫了出来,承载着若镜寺死去和尚之灵飞上了高空。
冯保惊讶地说:“那些是什么?”
张赟说:“一定是里面的和尚在施展邪术!”
冯保说:“快,将火器对准光发出的位置!”
很快,所有的火球就向着佛堂飞去,簇做一团的火球在房顶砸开的那一刻,汇光,汇善,汇通,觉慧,觉聪……他们七八个和尚依旧在镇静地打坐念诵,就似他们面前那几尊佛像一般,不动它容,不出异声,最后佛堂伴随震响坍塌,炸毁,他们也和佛像一样,掩埋碎砾之下,无色也无相!
对面灵泉上的麋鹿老灵这才出来,看见若镜寺冒出火光,还有人在寺门前打斗,于是召唤了一群兽灵奔向若镜寺。
到了那处,满地的蛇缠上了持刀士兵的手脚,有人惊慌地说:“这是什么?”一看便惶恐地叫喊着:“蛇,蛇!”几个士兵很快就被蛇给活生生咬死。
冯保在石凳上再也坐不住了,他极速抽出身边一个侍卫的刀,就冲了进去。
不说这冯保是司礼监掌印,东厂的厂主,他没两下子,谁都不信,可这岂止是两下子啊,只看见刀光闪现一下,数条蛇的身体就都分了家。
汇良见他那厉害的劲,手痒痒便忍不住向他跑了去,迎面就送了他一棍,棍子却拍在了泥地上,激起几丈高的尘浪。
蛇灵,狼灵撕扯着那些士兵,它们就似饥肠辘辘地大口吞食着猎物。
冯保回头喊了一句:“卓谆,你还等什么?”
从冯保下令开始,卓谆就觉得冯保做得过分了,一句话没说,可也一直不肯出手,这会儿,看着蛇群和狼群如此残杀士兵,他终究还是跳了出去。
千黛不是曾说过杀冯保很难吗?难的就在这,不光冯保自己有本领,他身边更有非常人士守护着。
转眼只见卓谆挥挥衣袖,便聚起了四周的尘土,化作一天罗地网,向着成群的蛇和狼撒去,遇人让开,遇灵便捆住,再转眼又看见卓谆两手一紧握,天罗地网一收,就将蛇灵和狼灵在痛苦中划成数块,闪躲在一旁见此状的麋鹿老灵,慌乱地迅速转身逃掉了。
因为汇良之前对战了不少精锐士兵,再和冯保对抗便显得乏力了些,几个回合下来,出来的厉炼堂和尚就只剩了他一人,可最终汇良不敌还是败了,被冯保用刀架在脖子上,汇良叹了口气,便松开手中的押灵棍,棍子在地面跳动两下,便安静地卧在了地面,汇良双手合十,转眼看了一下余火纷飞,残垣断壁的若镜寺,摇着头把眼一闭,说:“阿弥陀佛!”
这时,有人跑来和冯保说:“公公,皇上下来了。”
冯保瞪着那人一惊,惊的模样让人琢磨不到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中的刀在汇良的颈上划了去,随之鲜血喷薄而出,恰被刚走近的朱翊钧所见。
他看着汇良在刀下死去,看着遍地的尸体,将士,蛇和狼混在一起,都已分不清!黄色的泥土染了太多血色,让他不敢相信这刚才只是一块若镜寺门前的泥地!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自己面前的若镜寺已经是一片残骸,还有几处余火未绝……
他推开身边的侍卫,想跑去,可是跑了几步就扑在了地上,他努力爬着,忍不住哭着,看见汇良如石碑般直立着倒下,他怔怔大喊到:“不!”
侍卫忙去拉住他,他挣脱着,双眼直看着若镜寺残留的大门,怒喊着:“啊!……”
听着他的哭喊,看着他使劲地挣扎,冯保把握着染血大刀的手一松,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移动半步,微微张口说:“咱家……输了……”
张赟看着俱灭俱焚之间的朱翊钧和冯保,扬嘴笑了,笑着笑着莫名哭了,哭着哭着又莫名笑了,可谁看见他的笑了吗?谁看见他的哭了吗?没有!他只是自己抹了抹眼泪,拉了拉自己的衣襟,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开。
回到皇宫之中,冯保曾做过的那些暗下勾当之事随即被揭发,朱翊钧虽在怒气之下,可还是不忍杀冯保,又或许他带军队去若镜寺,一开始就真打算与他们对峙,不得已还真会交战,尽管朱翊钧从没真正想伤寺中一人!最后,朱翊钧只革去了他的职务,让他到南京养老。
离去之时,一身便服的冯保将自己的官帽端正地摆放在那金丝楠木大椅之上,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对仇一说:“让张赟来见咱家!”
仇一犹豫着,说:“督主……”
冯保说:“我已不是东厂厂公,就别再叫了。”
仇一作揖,说:“是,公公。”
冯保说:“怎么?咱家还见不了他了吗!”
仇一说:“今早,张赟刚被皇上提名司礼监随堂,他找了仇一说,如今您和他的身份不同以往,就不见了,还托仇一给您带些话,他……”
冯保强忍着一口怒气,说:“他还说什么了?”
仇一说:“张赟他说,他对不起公公您,这一切,他只是瞎子摸黑,摸到的,不过,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一定会走到头,坐上……掌印的位置……”
冯保抿嘴一笑,右手再狠狠地往金丝楠木椅上的把手一撮,说:“咱家是给太阳晒坏脑子了,才会中一个小太监的奸计呐!”
他带着些许悔恨,一声不响地在仇一的陪同下离开了京城,而卓谆仍是东厂千户,接着就是侍奉新主!
可按照冯保一贯的作风,不是应该杀了张赟才能心安待在南京吗?但是,他并没有,仔细想想自己一辈子在司礼监和东厂也拼得够累了,退隐一块无关是非的宁静之地,安享晚年也不失一种好的人生选择,还有就是,冯保相信,他若没有真凭实力,这顶头的位置难达,更难稳坐!
知道朱翊钧带兵去若镜寺将其尽数摧毁,后又将冯保贬谪,李太后终究认为是自己罪不可赦,可她并不能杀了谁来忘却所有,恢复一切!
慈宁宫内,冯保来到李太后房门前,想推门而入,可慢慢抬起的手刚触到门就又收了回来,趑趄嗫嚅,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拱手弯腰,大声说:“太后,老奴……走了!”
屋内头戴凤冠,一身华服的李太后坐在椅子上,她两手握住把手,是一早就做好等冯保来见自己的准备。听见冯保在门外向自己辞行,李太后强忍着骤然溢满眼眶的泪水,情不自禁抖动了两下身体,她又深吸一口气,把泪水咽回心底,呼出一口气后,说:“公公……一路走好!”语气平稳,不露伤心的痕迹。
冯保听见从屋内传出这么一声,扬起微笑的嘴角,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又说:“太后,保重呐!”
他这一声喊到了李太后的心底,让她一下子忍不住痛哭流涕,听见冯保转身离去的脚步声,李太后站了起来,疾步走去,将门打开出来那一刻,她只看见冯保一身素衫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前门,李太后哭出了声,哭得人心碎,哭得这座慈宁宫瞬间寂寥,哭得整个大明皇宫的斑斓霎时黯然失色!
她是大明的太后,他的亲生儿子,朱翊钧是当朝皇帝,这身份实在太重,太沉,让她拎不起,放不下!于是她只能去天寿山拜谒,坐守陵园,希望能够得到皇家列代先宗的一点点饶恕,可她只书信一封让一宫女给朱翊钧送去,没有亲自告诉他,自己要离开皇宫去天寿山,她已不想再见朱翊钧,是羞愧,是恨而不可为,是难为!
李太后身影留给慈宁宫的,只有一袭从头到尾,纯白无暇的绣凤披风,还有静默的怆悢!
出了慈宁宫,陈太后已在门口候着,李太后先是疑惑了一下,看见陈太后脸上的淡然一笑,李太后又扬嘴苦笑着走向她,她双手拉着李太后,说了些没谁听得见的话后,两人一起并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