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东方的云层已经泛白,清冷的夜色正在被驱赶,大地黝黑的一片逐渐显现出了一点模糊的影子。空气中浮泛着一种焦灼的烟味,强力压制着沉重的呼吸。
豆七娘收起御空术,落在一处碧绿的山坡上,龙在华、龙冰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不时发出喃喃的自语。七娘瞧着他们脸上仍然未干的泪痕,内心触动不已。
东胜神州浩瀚无比,她并没有跑得太远,心中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祈祷龙书宇能赶快追上来。
周围是高耸入云的群峰,苍松翠柏,花香怡人。她在小溪旁,捧着甘泉,好好喝了几口,再找个能装水的木壳,盛水喂两个小孩。
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咝——”急速破空声,一个黑影闪现。有人御剑而来,顷刻之间,这人便从容地站在了豆七娘的两丈外。黑色面纱,黑色长裙——却正是在她店里的那个黑衣女子。她停下后,便没再动,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着,看着豆七娘。俨然她本来就在这,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豆七娘也不动声色,给睡梦中的两个小孩子喂了些泉水,她的动作很慢很慢,而她似乎也没有看见来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悲戚的面容,不由得摇头叹气。
“任谁都猜不到,曾经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你,今天竟然像个和蔼善良的老母亲。”黑衣女子幽幽说道,轻轻的细语。她似乎在惋惜,也似乎在感叹。
豆七娘抬头看着她,眼神很复杂,神色却很平静,道:“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也不想听你再提,甚至也不想再看见你。如今,你还出现在这,还要怎么样?”她的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黑衣女子。
“我来是为了找你。”黑衣女子答道。
“找我?”豆七娘目光迷离,表情呆滞。她重复喃喃道:“找我?我还是我吗?”忽地又一笑,不停地摇头。又说出一声:“找我?”这时却是摇头哭出来了。
突然,她厉声道:“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心里有多恨?每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脑子里每时每刻重复的都是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这一切一切都让我恨之入骨,就像一只只虫子在噬咬我的内心,每一天每一刻都痛切心扉!”
“我曾经想过不再留恋这个世间,一了百了,但始终老天始终不让我死,让我苟延残喘。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你却说来找我?”
黑衣女子听着豆七娘的哭泣,一步一步地走近来,她的步调沉稳而从容,姿态高雅而随意。只听她细细说道:“文柔,过去你受了很多的委屈,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随我回去吧!”
豆七娘眼中带泪,苦着脸道:“回去?回哪里?豆文柔已经死了,你眼前的只是一个整天抛头露面、爱财如命靠着几文小钱混饭吃的小吃店老板娘罢了!”
黑衣女子低着头,黯然道:“当年你奉命在外刺探各国情报,长期混迹权力圈,难免让人日久生疑,怀疑你的忠诚度。蛇母听信谗言,判你通敌叛国,要受“神吞之刑”,这么多姐妹也没人为你说上一两句公道话。这件事,我很内疚,这一件事也让我感到很难过。”
豆七娘擦干眼泪,冷静地说:“蛇母判我有罪,要置我于死地,我身为下属,本也无话可说。只是·······”豆七娘冷笑着,盯着黑衣女子重重说道:“有人却嫌我死得还不够快,在我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期间,竟然把我的身份泄露给了对手。”
豆七娘冷静地娓娓道来:“我立刻身陷重围,本来也是死绝的命,只是或许老天爷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要留我一条贱命吧,竟然没有死。”
“文柔,这件事待我们回去重新追查,真相最终会水落石出的。现在,蛇母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之际,如今百越国政局不稳,神洲各国也对我们虎视眈眈,百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你随我回去,重新为百越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怎么样?”
豆七娘沉沉地舒了一口气,道:“那个豆文柔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豆七娘只想过点自己的生活,好好地为自己做点事,其他事再与我无关。”
“文柔······你难道忍心看着百越千万百姓妻离子散吗?”
“你走吧。”豆七娘看了看龙在华和龙冰,道:“我已经不是百越国的人。我还有事情做,你好好保重吧······姐。”
黑衣女子听到豆七娘叫了一声“姐”,肩膀就不停地颤抖了,她低声道:“你还肯叫我一声姐,我若彤也很知足了。”她懊悔地说:“那时我只求自保,没能替你公正地说上一句话,一直以来我都深深自责·······”
豆七娘轻轻道:“你也无需自责,危难关头,自保求生也是一种本能。我不会再回去了,已是‘伤心断肠处,不堪回首夕阳红’。过去的一切,我不想再提,愿时间把它碾成粉末吧。”
豆若彤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你。”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一半大小的碧绿色的圆形信物,正面反面都雕刻着盘旋纠缠的蛇,正面是一个“百”,反面是一个“越”,抛给了豆七娘,道:“这信物你应该还记得吧,将来你可能用得上的。”
豆七娘也没抗拒,默默地把信物收在怀中。豆若彤瞧着地上的龙在华和龙冰,又问道:“他们的师傅和你是什么交情?”
“故交。”豆七娘淡然说道,“你该知道,一个女人想在这乱世生存总不那么容易,多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豆若彤点点头,道:“刚才我看到他在龙族圣堂,与狼人的战斗非常拼命。龙族那批老骨头也在那,龙复兴那蠢货撑了几个回合就跪了。剩下的更不用说,毫无反抗之力。中山国这次志在必得啊,传闻狼王东郭扶义生性坚韧,残暴,冷酷无情,仙法卓绝,少主东郭正恩才智过人,功力不凡。龙族这次毫无胜算。”
豆七娘不动声色道:“龙族人勤劳善良,热情好客,生性温和,待人以诚,但也不软弱可欺,任人宰割。只要他们团结起来,没人能打倒他们。”
豆若彤淡淡一笑,道:“但事实呢,空有一身的意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是虚弱的呐喊。”
“邢都已经陷落,龙族人也离开了,你那朋友如果还活着应该也走了。如果你没地方去,就回来吧。”
豆若彤说完,待了一会,御剑而去。
龙在华已经醒了一会,却碍于情理,他不想打扰她们姐妹的对话,只能装着沉睡,只是听到龙族部落的处境,不由得一阵叹气。而他更担心的是养父,眼泪忍不住就留下来了。
豆七娘看着他,无奈地说道:“生死有命,一切都是老天爷在主宰,这是命运安排好的,你也不必难过了。也不见得他们就没机会活下来,龙族人,总不至于全都灭了吧。”
龙在华双手掩面,痛苦地说道:“有些龙族人虽然只是部落里的低等武士,但从我小时候起,他们就教我,人不论地位的高低,身份尊卑,在危难面前,骨气是不可以丢的。是的,我们低微卑贱,我们身手平凡,我们很多时候愚钝无知,但只要有人给我们指引方向,就会汇聚成一股洪荒之流,开天辟地。”
“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并不压抑,我们过得很舒适快活,做事永远要一百个努力去做。面对危险时,我们也不会退缩。我爷爷把这称为‘龙的信仰’。”
“龙的信仰?”豆七娘奇怪道。
“龙神是我们龙族的庇护神,长久以来一直受我们龙族供奉,敬仰。传说中最强龙神是远古时代的刑天,他勇猛果敢,百折不挠,战斗致死。在危难前,永不屈服,凝聚力量团结对外,这就是一种信仰,我们龙族子孙没有软骨头,所以他们一定会奋不顾身维护部落的。”
豆七娘听到这一番话,嘴里一阵苦涩,嘴里喃喃自语:“不屈,团结?是啊,我们百越缺的又何尝不是这些。”她无奈地对着龙在华说道:“既然如此,你要懂事,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她摸着龙冰的额头,眼里满是惋惜。
龙在华抹干眼泪,说道:“七娘,我会的了。”他心里却想的是,七娘和她大姐应该都是仙法高强之人,为何在龙族血战中不肯施手帮助,难道世间的侠义真的不存在了吗?难道各族都只是各管各事?当然,他也没有问出口,说到底,这事也只是龙族的事,强求不了他人。
龙冰这时候也醒了,两人想起昨晚的遭遇,不由得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龙在华是后来才知道龙冰的家世的,她父亲是个贩卖异宝的小商人,常年在外搜寻有价值的宝贝;母亲只会做些针线活,为有钱人家做些布帛养家糊口。两人都很早亡故了,为了让她能学点防身本领,她姑妈就把她送进了圣堂学习仙法,毕竟这是龙族的习俗。
豆七娘无奈地说道:“别哭了,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着你们的部落失散的族人。昨晚现场异常混乱,估计能逃出来一部分的。虽然说,机会渺茫,但是,能见到你们族人的机会还是有的。”
“我们能去哪找?还有师父呢?”龙冰茫然问道。
“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况且你们部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联络的办法吧。我们绕着邢都外围找找看,如果实在找不到,再另外想办法吧。”
龙在华和龙冰只能听豆七娘的,找着部落的其他人,兴许能得到爷爷的一丝消息。也许,也许他还活着,毕竟没真正确认死讯,就还能抱着一丝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强劲的动力。
豆七娘看了看周围,他们落地之处正是一山峰的缓坡上,松涛似海,翠竹如玉,风刮来,一片苍茫深邃,但闻啾啾的鸟鸣声,却不见禽鸟的踪迹。沿着树林,蜿蜒曲折,竟然有一条黄泥小径。
豆七娘心里一声叫好,对着两人道:“看那前面似乎有条小路,沿着路途前行当有人家,我们先去寻些食物,填饱肚子,也好有力气赶路。”
于是三人朝着泥路放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