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城。
“景行,你知晓幻女回归之事吧?”东方淩风端着杯酒,晃了晃,也不喝,不咸不淡地问。
“自然。”江景行素来爱白衣,但是今天却穿了件淡蓝色的袍子在外面,“现在江湖上不是人人在讨论么?你上次去冰谷,可算凶险?听说二夫人还是不幸离世,你消沉快一月了,现在总算可以来找我喝杯酒了。”
“景行。”东方淩风对他母亲的事避而不谈,“我从未了解过幻术,依你看,这个幻术到底是什么?”
“淩风,你觉得你是为了什么修习术法?”
东方淩风愣了愣,他从懂事起,就日日夜夜修习术法,任何人都告诉他,天资不可负,他自己也是心高气傲,不愿落于任何人,但是最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却从未想过。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江景行也不等他回答,不紧不慢地念了一段古书上的话,“我自不敢比圣人,但是道理却还懂一些。”
“这世间万物,有灵便有邪,灵者为神,为仙,邪者为妖,为魔,而人恰恰是灵和邪兼而有之。最初修习术法的人目的不过两个,一个是为了成仙,就像方丈、瀛洲、蓬莱仙岛上的术士;另一个就是为了抵御妖魔。但是人心邪祟作怪,渐渐地,修习术法便有了第三个目的,就是成就地位和名利。”
“都说相由心生,人尽皆知,幻女容貌倾国倾城,乃是因为她们至纯至净。幻女从出生就要在极寒之地生活十四年,并且出世之后记忆全失。连记忆都没有的人,你说有多纯净?”江景行轻轻笑了笑,“幻术能幻生万物,也是因为她们性灵无邪,无尘俗之扰。幻术之力一直尘封在幻女体内,需要以上一代幻女之血为引,才可解封。并且幻女越到晚年,幻术之力逐渐衰弱,也是因为心中蒙尘,有了邪念。有幻女的存在,这江湖也还算有救。”
东方淩风听了江景行的分析,沉思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你为何对幻女之事如此上心?”江景行呡了一口茶,嘴角上扬,有点打趣地问道,“我记得少东主可只关心修习术法的事,莫不是也对美人动了凡心?”
“景行,”东方淩风突然严肃得看着江景行,“君子交心,我今日告知你的事,你……”
“守口如瓶。”江景行直接打断他,看他神色严肃,立刻也严肃起来,“你莫非还信不过我?”
“我信你。”东方淩风猛喝了一口酒,“其实我在冰谷见过她。若没有她,我断然不可能活着回来,还带着冰莲瓣。我娘死后,爷爷大发雷霆,要灭冰谷以泄恨。你知道的,三叔是为了凝冰幻女秋清苓而死,爷爷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怕她们被家里其他人发现后受到伤害,便请求亲自单独前往,取走了冰莲,冰谷也冰融雪化了。”
“凝冰幻女居然把她们藏在冰谷?”江景行十分惊讶,“这江湖上是没人能想到啊!那冰谷毁灭轰动一时,都晓得是东府干的,却没想过是出自你手。不过要是秋以菥没有给你冰莲瓣,你是动不了冰谷的。”
“秋以菥?”
“第一百一十九代幻女的名字,秋以菥,秋之惜啊。你不知道?”
“在冰谷时,她还不叫这个。”东方淩风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幻女了吧?看你这郁郁寡欢的样子。”
“我郁郁寡欢?可我唤你来陪我饮酒,你却一直饮茶?”
“你知道我不喜饮酒。”江景行笑着岔开话题,“幻女解封的时候,我伯父请我过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伯父?江源?”东方淩风抬起眼皮,又耷拉下去,酸酸地说:“也对,你可是菁竹林尊主的侄儿,但我想尊主并不想见我。”
“她们又没见过你,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就是了,谁能知道你是东府少东主?”
“你就别打趣我了。莫亦轩……秋以菥见过我。还有与她同行的绿衣少年也见过我。就在郢城。”
“绿衣少年?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的,说话和淩尘似的不着边?”
“话讲得不多,难以察觉。但看得出来对我有敌意。”
“那是菁竹林的少爷,秋子言。我就猜到是他。尊主为了掩人耳目,定会派一个术法极高,而又少人见过的人去接幻女。”江景行笃定地说,“子言这人耿直单纯,对你的偏见也多半来自尊主。但是只要说明了,他是断然不会与你计较的。”
“你认真的?”东方淩风看江景行说这么多,也不像跟他开玩笑的样子,来了兴致,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问。
“你当我戏耍你不成?”江景行“砰”得一声放下茶杯,眼睛直接看向窗外,似乎在对东方淩风不信任他表示不开心。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东方淩风笑得轻松舒朗,提起茶壶就给江景行的茶杯斟满,“你这高山景行的品德,自然容不得我辈怀疑。”
“高山景行还当不起,最多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罢了。淩风,我向来不干涉你的决定。但这次我不得不提醒你,就现在来看,你们多半没有结果,还可能将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江景行顿了顿,“你确定要飞蛾赴火?”
东方淩风又沉默了,喝着酒,摇着酒杯,安静地看着窗外,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空中突然飞过来的白鸽,在窗台上自顾自悠闲地跳着。
———————————————————
休息了几日,秋以菥的精神好多了。早晨的阳光星星点点地透过树叶洒下来,琉璃阁下的流水十分欢快地奔流着。秋以菥正蹲在水边,看着自己的影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殿下。”小诗轻轻走过来,“尊主来了,在正厅等着。”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秋以菥发现,小诗和小画确实聪明,只是小诗更加精明能干,懂得察言观色,而小画更加幽默、单纯,和秋之惜玩得很要好。
“好。”秋以菥马上站起身来,走到正厅,尊主正和秋之惜在聊着,“姨母。”
“以菥来了?”尊主笑得很和蔼可亲,“这几日休息得如何?住得还习惯?之惜这丫头说,她玩得可是乐不思蜀。”
“琉璃阁风景如画,我十分喜欢。”以菥回答。
“那就好。”尊主说,“我这次来是想和你们说解封的事。你们的幻术之力是一直被冰封着的,需要以上一代幻女之血为引开启,你们使用幻术才能自如。幻蝶之术是最基础的,可无师自通,但要想用幻术自保,还要加紧修炼才是。每次解封也都会邀请亲朋好友来见证,他们如今也到得差不多了,所以,解封之日就定在三日之后,如何?”
“听姨母安排。”以菥终于明白自己以前在冰谷时努力按照《幻林》里面记录的术法练,却收效甚微。
“姨母,我娘的幻术是炼冰,那您的幻术是炼什么的?”之惜插进来问。
尊主嘴角弯了弯,“我是炼雨。不过我如今的幻术已是衰微之势了,勉强保护着菁竹林罢了。心中杂念越多,幻术越难以施展,甚至倒退。我这些年一直……”尊主突然不说了,“幻术对于人心纯净的要求极高,你们在修行途中,心中更不可有杂念,否则还易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以菥明白。”
而之惜吓得一愣一愣的,又问了一个十分让尊主头疼的问题:“姨母,他们说我娘并未婚配,那您知道我们的爹是谁吗?他现在在哪里?”说实话,这个问题不仅困扰了之惜,也困扰了以菥好多天了,特别是听了秋子叶说的那一堆话,说她们是私生女的话实在是难听。
“这个……”尊主脸色有些难看,“之惜,这个我以后再同你讲。你不是爱热闹吗?可以去找你子言哥哥,刚巧,你姨父家的江景行哥哥也到了,正在子言那里。”
之惜一听,也懒得纠结父亲是谁这个问题了。反正她一直以来也没感受过父爱,现在有吃有喝有玩也挺不错。以菥看尊主似乎有难言之隐,也不好再问。
“那好,我们下午就去找子言哥哥。”之惜愉快地答道。
可是秋子言现在可并不开心。
他黑着脸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喂!江景行?你可别忽悠我!他们两个我都见过,分明是东府的人!”
江景行在他的竹苑里悠闲地喝着他的竹叶尖,悠闲地说:“所以才第一时间来见你。要你保守秘密。”
秋子言立刻感觉气不打一出来,“你还要我保密?告诉你,别太过分!我就明说了,我就是不待见东府的人,趁我还在忍,赶紧走。”
相比秋子言的毛燥,江景行明显平静多了。“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待见东府的人?他们跟你有什么过节?”
“我……”秋子言一时语塞,“跟我没有过节,跟菁竹林有过节!”
“没有他们,你可能不能那么顺利地送幻女回来。”
“什么?”秋子言感觉自己听错了。
“东方淩彧打算抓你们回去,是东方淩风在东主面前周旋,事后还把东方淩彧揍了个人事不省。”江景行轻飘飘地说,但是秋子言却是要惊掉了下巴。
“那他为什么帮我们?我可不相信东府的人会有什么好心!”
“东方淩风和东方淩尘曾前去冰谷,险些死在谷中,是幻女相救。”
秋子言听了,有点嘲讽地说:“哟。如今东府的后生还算有点良心,还会知恩图报。那我便勉为其难,暂时替你们瞒一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