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夜场门口的出租车不多。
秦放出来的时候,唐亦柔正靠着路边的电线杆,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秦放站到她身侧,路灯把他的轮廓压缩成一个矮小的阴影,落到唐亦柔脚边。
她抬起头,迷迷蒙蒙的目光中,看到秦放冷着一张俊脸。
喷薄热浪的火山口又埋上层层冷雪。
唐亦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融化冰雪,触碰到他的心。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夏秋之交的夜晚。一场派对之后,秦放开车送她到公寓楼下。
那天晚上的经历并不愉快。
她跟着当时的好友去派对,又在派对上遇到了咸猪手,她就像今晚一样,一气之下拿啤酒浇了对方一身。
若不是当晚秦放也在场,她可能脱不了身。
秦放停了车,质问她,“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你以为那是简简单单喝酒聊天的地方?”
那派对上多半是跟他一样仗着家里的权势和财力不务正业的二世祖。派对上的女生,几乎都是他们的猎物。
唐亦柔是拿着全额奖学金被南加大商学院录取的优等生,父亲是哈市前途无量的副市长。她是留学生圈子里被人仰望的最优秀的一小拨人。秦放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二代们的猎艳局。
“那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唐亦柔反问他。
车内光线晦暗,没人注意她发红的眼圈。
秦放这两年以来追在唐亦柔身后已经磨光了耐性和棱角。这一次在这种场合被她遇上,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我去那里干什么你不是全看到了?要不是你泼了别人一身酒,我现在应该跟坐副驾的女人躺在床上。”
清亮的耳光声在法拉利恩佐窄小的车厢里异常响亮。
秦放长这么大,最大的耐心和最好的脾气全献给了眼前的人。
而对方回馈给自己的却只有无数次的无视、疏远、冷落还有最后这一巴掌。
他并不觉得这一巴掌有多疼,明明是打在脸上,却莫名觉得心酸。
他倾身按着唐亦柔的肩膀,眼圈发红,“唐亦柔,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再打!你今天晚上就把我打醒!我再也不缠着你了!”
唐亦柔果真冲秦放伸出了手。
她柔软手指穿过他耳后的黑发,几乎用尽了所有勇气,抬头亲吻了他的唇。
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如电流途经全身,根植在秦放心中两年的爱意忽而怦一声,像开了满树的花。
这是唐亦柔的初吻。
这段不太浪漫的回忆在她大脑里反反复复重播多年,不曾褪色。可记忆越鲜明,越发衬托眼下的酸涩。
“你怎么出来了?”唐亦柔故作轻松地问身边的人。
前路终于驶来一辆无人的出租车,秦放招手,车开到两人跟前,他打开车门,冲她道,“上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排的男女。
从夜店里出来去酒店的露水情人他见多了,像这一对一样空出中间大半个座位的,真不多见。
秦放说去酒店,唐亦柔看着窗外,没有说一句话,算是默认。
她掌心里全是汗,心跳过速,却要极力装作镇定。
她当年参加硕士论文答辩,也不曾像现在一样忐忑。
秦放打开房门之前,低垂着眼眸给她反悔的机会,“唐亦柔,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目光慢慢从他的裤管,一路爬到他的眼睛。
他的桃花眼看别人时带笑,看她时远得像天上的星星。
两个人四目相对,秦放已经不是当初能让她一眼看到心底的少年了。
他依旧骄傲自负,只是轻快的少年感消失殆尽,从他眼里透出来深不见底的黑,阴鸷而冷漠。
她怯怯地抓住他的袖子,坚强的外壳在触碰到他的这一刻全部崩塌,露出一颗深藏多年真心,“秦放,我很想你。”
凌晨三点半。
凉风从江面穿过城市的灯红酒绿,钻进窗户的缝隙,卷起洁白的窗纱,如月光浮动。
唐亦柔起身,颤颤巍巍从床边走到门口捡起自己散落的衣服,一件件重新穿好。
房门轻轻带上,秦放睁开了眼睛。
她躺过的位置还残存暧昧的余温,秦放伸手,她皮肤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
“小柔,今年寒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江州玩?我老家过年可热闹了。”
秦放来美国三年,从清瘦少年练成一只力量型树袋熊,他埋头窝在唐亦柔的颈窝里撒娇,一头蓬蓬松柔软的黑发擦着唐亦柔的侧脸,痒得她没办法专心写报告。
彼时唐亦柔正在争取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进修管理学的机会,这个假期不打算回国。
秦放已经在家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女孩,一毕业就要结婚。
秦放这三年在唐亦柔的调教下顺顺利利升入南加大念本科,不泡吧不败家,好好学习锻炼身体,一副上进青年的架势。
他想结婚的那个女孩,连年拿奖学金,作为项目参与人跟着教授一起参加重要学术会议,长得就像天上的仙女。
他说,我要是能把她娶回家,做梦都会笑醒。
秦家人打听到唐亦柔的家世,对秦放的眼光甚为嘉许。可那年寒假,被秦放夸上天的女孩并没来江州。
“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我一个人从哈市来南加大,辛辛苦苦地读书不是为了一毕业就嫁人。”
“跟我结婚也不影响你读书。不管你婚后是想留在美国还是去英国,我都能陪着你。以后你想创业,我也能帮你啊。”
唐亦柔不是卯足了劲想过上奢侈生活的灰姑娘,平步青云的水晶鞋,她完全可以自己买。
“秦放,我们现在谈这些太早了。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我的报告下周要交。”
秦放圈着唐亦柔的肩膀耍赖,“不行!你还没答应我!快说,你愿意嫁给我!”
唐亦柔回头,伸手拉着秦放的嘴角,“求婚有像你这样不严肃不正式的吗?”
秦放受到鼓励,“那我准备个严肃正式无敌浪漫的求婚仪式?”
唐亦柔笑着循循善诱,“秦放,你读过《围城》吗?我很认同其中的一句话,爱情要么苦于终成眷侣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侣的悲哀。我们两个现在这样既不厌倦又不悲哀,不是很好吗?”
秦放不爱咬文嚼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又怕忤逆唐亦柔的心意,“那你今年不愿意,明年呢?”
唐亦柔无奈,“别闹了。我要写报告。”
“明年不行,那后年呢?”秦放贴着唐亦柔的脸,蹭啊蹭,像一种温暖的大型动物,“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
唐亦柔从不怀疑秦放的真心,她心猿意马地盯着眼前的报告,“那你就一直别放手。”
…
“秦玲说,你要跟万成地产的陈小姐订婚,是吗?”
“嗯。”
“你爱她吗?”
秦放的笑意未至眼底,他拨开唐亦柔搭在唇边的长发,吻她,“世间哪有什么爱情,纯粹是生殖冲动。”
一室旖旎归于平静。
唐亦柔已经收到秦放给自己的答案,就像《围城》里的这句经典语录,真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