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闻声便停下脚步向她看来，道：“是你啊。有事吗？”一偏头又看见张游儿也跟了过来，便皱眉道：“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张游儿像是没感觉到顾长安直白的嫌弃，气定神闲地道：“顾捕快，别来无恙啊。”
顾长安并不理他，对凌霄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些。”
凌霄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显而易见，顾长安非常不待见张游儿。她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不知道说什么好。
和顾长安总是正直过了头的样子比起来，张游儿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他道：“顾捕快，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我怎么就不是什么好人了？你干嘛和人姑娘瞎说？”
顾长安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清楚。”
张游儿笑道：“那你把我抓起来呀。”他不像是在跟一个捕快讲话，反而像逗小孩儿玩似的。两人相差几乎十岁，顾长安总是拿捏着一副大人做派，张游儿却幼稚得像个孩子。
“你！”只是装得再像大人，到底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碰到张游儿这种滑头，便露了相。顾长安当然想把张游儿抓起来。自打这人自从来了凌州后，凌州失窃的案子就变多了。他早就盯上张游儿了，可这人实在狡猾得很，到现在都抓不住他的一丝把柄。
或是换了别人，张游儿就算是嬉皮笑脸的，倒也不会这么放肆。但顾长安就是一个一板一眼，不懂变通的少年，没有证据就不会乱抓人，即使心里对这人恨得牙痒痒。他是个有原则的人，张游儿就是抓住他这个软肋，才敢这么“欺负”他。但同时，张游儿绝不讨厌顾长安，大概人总是会对跟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有一丝向往，所以张游儿其实对这个正直的少年很有好感。
凌霄看着这两人，怕顾长安真的一气之下把张游儿抓了，便无奈地岔开了话题：“顾捕快，这次去陇西县可查出什么来了吗？我这里倒是有些关于谢无梦的信息。”
顾长安还在气头上，但觉得没道理把张游儿给他受的气迁怒到凌霄身上，便努力调整回了那个小大人的模样，他瞪了一眼张游儿道：“闲杂人等快离开。”又对凌霄道：“咱们去府衙，边走边说吧。”便把张游儿一个人撇下了，凌霄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张游儿，张游儿全然不介意，朝她一笑便离开了。
原来，这次顾长安去陇西县询问了马家唯一的幸存者，马小宝的乳娘，也就是向陇西县衙报案的那个人。
根据乳娘的证词，那天醒来发现小少爷不见了，以为是去起夜了，便出来寻他。可是寻遍了偏房也没找见他，她想着难道是出去了，便推门进了院子。只见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在夜色下像是一只吃人的鬼魅，右手提着一柄大刀，刀刃上似有液体滴落。
听到响动，那黑衣人转过身来。月光斜照着，将他的脸暴露无遗，又在脖颈处隐于黑暗。一张坚毅，棱角分明的脸。那是谢无梦。
乳娘像是被失了定身咒，两只脚如千斤重，眼睛瞪得老大，目光不自觉地下移，便看到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圆圆的东西。那圆圆的东西下面还半拖着一大坨物什，因为他的转身，那一大坨东西断了开来，噗嗤就掉在了地上。一声闷响。
有什么温温的液体溅在脸上，尖叫哽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轻微声响。乳娘不敢去擦，但一双眼珠子拼了命地向下转去，好像这样就能看到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
那黑衣人将手中圆圆的东西就地一抛，树间光斑下，只能看见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里，闪过一根刺眼的红色发绳。乳娘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月亮已经隐入云间，天暗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乳娘尖叫着，疯了一般拍着房门，一间一间。
没有人给她回应。
整个马家大宅似乎沉入了海底，耳边呼啸而过的都是鼓鼓的声音。乳娘跌坐在一间房门前，看着房门口溢出的一小滩血迹大喘，恐惧的感觉终于溢出每一根发丝。她放声大哭起来。
背后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乳娘回首一看，冲天的火光将马家大宅从黑暗解救出来，又引入赤练地狱中。乳娘像是一只蝼蚁，在万丈深渊中煎熬。
从滚滚浓烟中逃离，乳娘一路拔足狂奔到县衙门口。她已经完全像个疯子，若是街上有人一定会以为遇到女鬼了。她用尽所有力量击鼓鸣冤，几个值夜的衙役跑出来一看，都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后来，根据她对黑衣人的描述，府衙画出了画像贴在城门口。往来间有人认出了他是谢无梦，说是路上碰见他，一路往西边去了。这通缉令便一路贴到了凌州府，也就有了最初茶馆的事件。
凌霄也把牢里谢无梦说的告诉了顾长安。顾长安突然打断道：“你是怎么进去的？”凌霄不语，目光飘忽起来。顾长安道：“是不是张游儿？”凌霄还是没说话。顾长安便在心里认定了是张游儿的鬼把戏，皱眉道：“大牢不是你们随便能去的。你们……虽然可以将功补过，但不可以有下次。”
凌霄点点头。
顾长安又道：“陇西县最近半年来除了马大富一家，并无命案。更别说是灭门案了。那卖身买凶的女子非常可疑。”
凌霄迟疑道：“如果真按那女子所说，会不会是陇西县衙与马大富勾结，把这事压下去了？”
顾长安双眼一瞪，生气道：“你胡说什么呢。陇西县衙一直都清正廉明，为百姓鞠躬尽瘁，深受百姓爱戴。”看着凌霄惊愕的脸，他自觉语气过重，但也拉不下脸来，便扭头道：“反正你不能无凭无据瞎说。再者，陇西县本来就不大，灭门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凌霄忙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两份说辞完全不一样，我……我也不懂了。”
顾长安道：“我知道你想帮谢无梦。其实这件事疑点颇多，真相如何真的说不好。”
凌霄不解道：“还有别的疑点？”
顾长安点头道：“还记得那日的登徒子吗？他一口咬定是那姑娘勾引他。我们询问了周围几个客人，都说在听到姑娘喊叫前没注意他们。府尹大人打了他十板子，他仍然不改口，现在还关在牢里呢。可我们到处也找不到当时那个女子了，就和报案的人一样，消失了一般。”
不等凌霄回应，顾长安又道：“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是个捕快，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查出真相来的。我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你放心吧。”
凌霄点点头。
顾长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好像说的太多了。你别透露出去。”
凌霄道：“你放心。我不说。”
顾长安道：“那我先回府衙了。”
凌霄点头，看着顾长安走远，她不免心想，到底真相是什么呢？只是多想无益，她觉得还是把这件事交给顾长安来处理吧，她相信顾长安是言出必行的人。
凌霄抬头看了下天色，觉得需赶紧启程去秦家了，不然兴许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虽然晚些在秦家住下也无妨，但她每天都在等白玉的消息，连一天都不想错过。思及此，凌霄便往城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