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啊。”
哼着小拜年,郑赶进了院子。
院子里黑咕隆咚。
太爽了。
活了二十四年,头一回这么爽。
确实值得郑赶暴爽一次。
新款手机,几千块钱的东西,暂放一边不提。
关键是以下几个方面。
跟组大导演翟钢的《烈火军魂》,既能多挣钱,又能有深入接触导演的机会,还能多些演戏资历,作为以后找剧组合作的资本。
更厉害的是,结识一线名演员李青烽,如果和他处好了关系,就是现成的巨大人脉资源。
还有奥迪A4汽车。
三十多万呢,这车开回老家去,在村子里显得老牛逼了。
全村最好的车就是王铁锤家的五菱面包。
简直太有面儿啦,给爹妈长脸啊。
酒桌上,郑赶说了想把奥迪车退还的想法,被宋富一句话给劝住了,他说郑赶如果退了车就是在不给李青烽面子,并且显得郑赶没见过世面太小气。
所以,郑赶决定把车留下,回家过年时,开回老家去。
好事来的太多太快,让郑赶如同在梦境里一般。
心情暴爽,晚上和宋富还有陈春风没少喝。
两瓶百年泸州,三敬两敬喝完了,又拿了一瓶,正喝着,外边下起了大雨,喝完第三瓶又要了一瓶,仨人四瓶白酒,陈春风酒量略逊,当时就喝趴在桌子上了,郑赶和宋富也都喝大了,一直聊到停雨,他和宋富才架着陈春风出了酒馆的门。
“丈母娘见一面呀啊诶呦呦呦呦诶呦呦啊,拍手笑哈哈……”
郑赶扭起来像只大鹅。
阿黄汪了一声,扑过来,摇了摇尾巴,围着郑赶转一圈,两条前腿立起来,搭在郑赶大腿上撒欢。
“去去,边上去。”
郑赶摸着阿黄脑袋,今天他喝大了,忘了给阿黄从酒馆要几块骨头。
脚上画着圈圈向屋门口走。
窟嗵。
沃日,房东老头子怎么还没把阿黄刨得大坑给添上。
大雨之后,坑里灌满了雨水。
还好,没摔倒。
郑赶往外拔腿。
麻的,鞋底子被淤泥嘬住了。
郑赶使劲一拔,草,脚上来了,鞋留在坑里。
吭哧,吭哧,郑赶蹲在坑边,把手伸进水坑里往外弄鞋。
麻的,嘬得真死,还是拔不动。
哗。
屋子里的灯亮了。
房门响处,陈倩倩站在门口。
灯光把陈倩倩影子拉得细长,头部恰好落在水坑处。
影子在水坑上滑过,陈倩倩来到近前。
她没做声,蹲下身子把手伸进水坑。
根本没费劲,鞋上来了。
也不知道陈倩倩使了什么巧劲儿。
郑赶咧嘴笑得有些傻,大舌头梆硬地道,“谢谢。”穿上鞋,咕唧咕唧进了屋子。
他和陈倩倩共用一个外屋,他在西屋,陈倩倩在东屋。
郑赶原本和一个同省同乡一起租住西屋。
陈倩倩也有一个女伴和她住在东屋。
上个月,郑赶同乡和陈倩倩女伴好上了,俩人一起搬出去重新找了民房,钻了一个被窝。
还没有新租户进来,暂时剩下郑赶和陈倩倩各占一间。
正房有四间,房东老头子自己住把东边那间。
西配房住着一位走伟人特型路线的老横漂,十年了,也没有剧组相中他。
郑赶打了半盆子凉水,然后,把暖壶热水兑上。
热水不太多,咚咚咚,把水全倒进盆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里面搅和一下试试水温,温度刚刚好。
换了一条大裤衩子,把毛巾在温水里抽了抽,郑赶开始擦身子。
这时,郑赶听见外屋陈倩倩乒哩乓啷地炒菜,他心想,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啊。
要说郑赶酒量,真是相当不错。
喝了那么多,居然没到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的程度,还能擦身子。
他爱干净,不习惯臭烘烘地睡觉。
擦过身子,点着一根烟,坐在大通铺床边洗脚,门被敲了两下,陈倩倩进来,靠在门框上。
“大郑,我想喝酒,你能陪我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陈倩倩悠悠地问道。
从说话的语气上,就能听出心事重重。
早晨,郑赶出门见她眼睛肿着,就知道陈倩倩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现在,她找郑赶喝酒,一定是郁闷至极,要是不找个人吐一吐,很可能闷坏。
郑赶没做声,拿起脚巾擦了脚丫子,把脚巾扔到盆子里,趿拉着拖鞋站起来,叼着烟卷跟陈倩倩出了西屋,外屋飘满炝锅的油香气。
东屋大通铺上,已经放了炕桌,一叠油炸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盘松花蛋,刚出锅的五花肉炒尖椒上挂着油泡泡,还有一个炒西蓝花。
五个菜和几个空碗摆在桌子上,看着挺满登。
“上炕吧。”陈倩倩老家东北的,习惯把大通铺叫炕。
她从铺底下摸了摸,拿出一瓶四十三度红星二锅头,腿一盘上了炕。
没用酒杯,在两个白碗里咚咚咚各倒了半碗,“来,大郑,感谢你这么晚了,还能陪我喝酒。”
郑赶笑笑,没说啥,端起碗来,乒地和陈倩倩碰了,抿了一口,他在等着陈倩倩说话。
“大郑,你说人应该不应该信命?”
陈倩倩给郑赶菜碗里夹了一筷子尖椒炒肉,问道。
“多少得信点。”郑赶怎么想就怎么说。
“唉。”叹了口气,陈倩倩端起酒碗伸过来。
乒,俩人接着喝。
“今天活儿咋样?”陈倩放下碗问道。
“跟组了。”郑赶笑笑。
陈倩倩又端起碗来,脸上挂上衷心的微笑,祝贺郑赶,“行啊,大郑,来,祝贺你。”
看着陈倩倩的眼泡子,郑赶问道,“今天没在影视城看见你,没去吧?”
“嗯。”陈倩倩抿着嘴,旋即,眼泪开始打转。
“发生什么事儿了?”既然开始问了,郑赶想知道陈倩倩到底什么原因哭,为何没去影视城找活儿去。
“钱胖子摸我屁股,我骂他臭流氓。”说出这句话来,陈倩倩的委屈劲儿一下子就爆发了,“他说要是不跟他睡一觉,以后别想在横店这一片混。”
呜,她捂着脸大哭起来。
郑赶嘴里嚼着一颗咬碎的花生米顿了一下,忽然手指上一热,发现烟头熏到手了,下地回西屋拿了一盒紫云过来撕开,“来,点一根。”
陈倩倩呜呜使劲哭了两下停了下来,低着头用纸巾沾了沾脸蛋子和睫毛上的眼泪珠子,接过郑赶给的烟,郑赶给她点着。
“倩倩,来横店有一年了吧?”
“还差十天整一年。”
“看明白横店是咋回事了么?”
“早看明白了。”
“那为何还坚持?”
“我想等一个机会,就像你今天这样,终于等来了跟组的机会。”
“那你为何今天不去影视城蹲活?”
“……”
“又为什么哭?”
“……”
陈倩倩抽着烟沉默了几秒钟,“可是我放不下自己的梦想啊。”
说完,端着烟,侧头瞅着黑乎乎的窗外,眼泪在眼睛里转圈,唰,泪珠滚下来,滑落脸颊。
郑赶端起酒碗,自顾自喝了一口,放下碗,深深吸了一口烟,细细地呼出去,“尊重生活吧。”
生活是什么?
是像椰壳一样坚硬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