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三更天，万籁俱寂。
掌夜的小厮又进来了一番，轻声说道：“已经是三更天了，太子爷该歇息了。”
楚覃揉了揉有些发涨的额角，又看了看旁边堆砌成山的公文，沉声道：“再等一会，把这些公文批完。”
那小厮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躬身替楚覃磨了一些墨，然后添了添灯油，方才退下。
白筠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楚覃低头批阅公文的模样，微弱的烛光照耀在楚覃的侧脸上，楚覃垂眸看着公文，眉毛时不时地蹙起。
白筠想了想，还是不要吓唬他的好，若是直接凭空出现在这里，怕是要把人吓得晕厥过去。白筠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变作了小狐狸。
小狐狸用小脑袋挤开了厚重的大门，快速地跑了进去。
楚覃听到门响，以为又是小厮过来提醒他该睡了，还未等小厮走到跟前，楚覃就道：“知道了，马上就睡。”
可谁曾想却等到了一声狐狸叫。
楚覃批阅的手登时停住，抬头看着坐在他案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通体雪白，乖巧地坐在他的案上，漆黑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白筠心想，这下不会吓着你了吧。
那楚覃顿了半响，沉声问道：“你可是白筠？”
小狐狸点了点头，转身隐入了屏障后面，再出来的时候是一位少女。
“我怕深夜贸然出现在这里会吓着楚公子。”白筠不客气地盘腿坐在案边。
楚覃面露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仙。”
“错了，还记得花灯船吗？跟你比武的那位，是一位比我要厉害许多的神仙。”白筠显然觉得楚覃受的刺激不大，又给他加了点刺激。
楚覃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你今日，可是专程来看我的？”
“你娶水中月的事情我在天上都听闻了，想着这么毁你名誉的事情太不对了，所以我就下来帮你一把。”
“你要如何帮？”
“当然是成为你的正妃啊，然后你在给我找点体面的理由让我死去便好。”
“不可。”楚覃脸色有些苍白。
“为何不可？”
楚覃垂眸，看着眼前少女撑在案边的柔荑，“父皇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在这里左不过是一件衣裳，我知你是君子，可我不想让你因为我的事而陷入世人的流言蜚语之中。”白筠有些气不过，当初是她一意孤行，闹得个如今令人哭笑不得的下场。
楚覃叹了口气，拉起白筠的手，说道：“跟我去个地方。”
甫一走了两步，楚覃低头看着白筠光洁的脚丫。
白筠缩了缩脚趾，有些害羞。
“怎么不穿鞋子？”
“忘记带了。”
“夜里寒凉，若是光脚在这地上行走，怕是会感染了风寒。”楚覃不再多说，弯腰将白筠抱了起来。
失重感扑面而来，白筠不得不搂住楚覃，她抬眸看去，恰巧楚覃低头看她。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莫名的情愫渲染开来。
那情绪她既陌生又熟悉，只因，她对云峤也产生过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情字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在小狐狸的字典里还从未出现过，懵懵懂懂的年纪化作人形，懵懵懂懂地跟在云峤仙君身边，再懵懵懂懂地生了情愫，懵懵懂懂地将那不知名的情愫化为报恩。
到底是只没有经历过红尘的狐狸，白筠还不曾明白，什么是情。
楚覃对她的情，她是不知晓的。
楚覃抱着她走过屏障，将她放在了床上，而后起身拧开了一盏灯。只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一道暗门出现在白筠的视线里。
白筠挑了挑眉，坐在床边，双脚轻轻换了换，变换出了一双鞋子。
盘庚适时说道：“我看我以后得在这里准备几双鞋子，还好有你上次留下的……”
白筠伸手摸了摸盘庚，“好啦，我下次记着。”
盘庚冷哼了一声，“你小心些这人，他身上的气息我很是熟悉，但我明明没见过他。”
“是是是。”
楚覃转过身来，白筠上前，伸出了脚，“方才出来的急，忘记变鞋子了。”
楚覃点了点头，“跟我来。”
白筠随着楚覃进入了那扇门，二人甫一入门，身上的门便自动关上了，还未等白筠反应过来，一道火舌沿着墙壁走了起来，原本漆黑的通道瞬间变得明亮无比。
“这是历代君王才可以进入的皇家密室，前些日子父皇将这秘密告诉了我，今日，我想将它告诉你。”
白筠驻足，“这……不太好吧？”
“无妨。”楚覃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既然已经将你带进来了，就一定会走到底的。”
白筠无法，只能跟着他继续朝前走。
暗道里的空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闻，并不潮湿，但时不时的能听见水滴落地的脆响。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
白筠心下好奇了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看起来还挺气派的。
用气派二字形容此地毫不为过。
这方空地上足足有九尊张牙舞爪的玉龙。那些玉龙姿势更不相同，雕刻的栩栩如生，九龙各自盘踞在一方，捍卫自己的一袭领地，有些龙甚至能看见脸上的龙须，根根可数。
“上古传言，龙生有九子，而人间的天子便是真龙的化身，父皇告诉我，这里名曰九龙图腾。”
“自第一任皇帝起，便有了这九龙图腾。每个新立的储君，都有资格进入这九龙图腾。”
白筠安静地在一旁听着，眼睛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巨龙。
“被九龙图腾认命过的太子，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我刚当上太子，父皇便将我带到了这里，行了三叩九拜之礼。父皇以他的血启动了这九龙图腾，而后父皇问了他们三个问题。”
楚覃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看向身边的白筠。
白筠转头，问道：“什么问题？”
“吾儿何时继承王位？”
“吾儿何时婚配？”
“那婚配女子又是何人？”
楚覃至今还记得那日九龙图腾回答了些什么。
“甲午岁末。”
“己亥元初。”
“一只野狐。”
“父皇听见最后那个答案，以为九龙图腾在暗示什么，可如今看来，九龙图腾当初的语言没错。我正是在己亥元初的时候娶的你，可婚配女子却不是一只野狐，而是狐仙。”
“狐仙不敢当，不敢当。”白筠推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九龙图腾，那些龙的模样当真是逼真极了，一眼望过去，竟像是真的一般。
楚覃对着九龙图腾拜了几拜，“它们预言地都是真的。父皇在得知我婚配的事情，怒气涌上头，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便要闹着要废了我这太子，好在我这个太子脑袋灵光，保住了储君之位。”
楚覃拉起白筠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所以我不准你以任何体面的理由死掉。我宁愿我的王后是一件衣裳，因为我知道，她一直在天上。在天上看着我。”
白筠哑然，这事到底弄巧成拙，如今落的这般尴尬的局面，到真令人苦笑不得。
“如此也好。”
凡间的事有凡间的规矩，如若她强行修改，那必定会坏了好事。
白筠想了想，也就作罢。
太子娶亲这桩事倒也成了趣闻一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谢谢太子了，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无妨。”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太子该回去歇息了。”
楚覃抿唇一笑，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筠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她浑身动弹不得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有一个人从九龙图腾后面出来，那人身着青衣，嘴角含笑，好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白筠在那人出来的一瞬间，胸口处的疼痛少了几分。
盘庚在一旁说道：“这不是那日你放走的青龙神君？他怎么会在这凡间？”
“想来是天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凡间鱼龙混杂，人气充沛，他寻处灵力充沛的地方便可以安心养伤。”
“可如今瞧他的模样，似乎是……楚覃家里的谋士。”
白筠看着青龙神君行至她的跟前，“在下寒青，乃是太子门下的一名谋士。”
白筠如今被定在原地，说不得动不得，倒是能听见，这席话听了个一干二净。
白筠心里冷笑，你放着好端端的神仙不做，跑来做凡人的谋士，不知道又要作出什么幺蛾子。
“恩主，得罪。”青龙神君大手一挥，一到水幕便将白筠的身体包裹住了，白筠只觉得脑中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青龙神君操控着那水幕，将其放在了九龙图腾正中间，那里正是九龙龙口相对的地方。
白筠静立在半空中，脚底下慢慢升腾出一股黑气，那黑气来的猛烈，不消片刻，整个殿堂都弥漫着阴森的黑气。
那黑气自九龙图腾正中心升起，快速地扩散。
青龙神君施法，将二人裹在了一个透明的气团里，那气团韧性十足，黑气怎么刺都刺不破。
白筠身上的水幕自动消散了去，黑气在其身旁环绕，不一会，一丝黑气缓慢地朝着白筠身体探去，当其探到心口处的时候，一下子被吸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