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鸟,为了自由,他们一生都在穹顶翱翔,唯一一次停住脚步,是在他们迎来死亡时,我这漫漫一生,只愿与爱为伴。
By《婷婷一点也不胖》
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回复,打出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卡卡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两个人的对话列表里。
一个是路婷婷,一个是鹿鸣。
那天鹿鸣在厕所里听到“砰”的汽车短笛声时,他正在蹲厕所,QQ里蹦跶出一条“走了”的消息,像地雷在水底炸开,他慌忙提上裤子,跑了出去。
只看见黑色小点在眼眶一闪而过,他呆愣的站在门口,久久陷入怅惘中。
她终究还是义无反顾去了一直想去的地方,而留守在原地的他不知是该祝福还是该担心。
鹿鸣站在大马路上,风刮着谁家的窗哗哗响,草色枯黄,天蒙蒙灰,路的尽头,山峦叠嶂,人置身其中,瞬间就被吞没掉。
不知怎的,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爸爸在燥热的夏天看《阿飞正传》时的场景。
当时家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他蛮是新奇地跟着爸爸打开了电影频道。
一个叫阿飞的俊俏男人像无根的浮萍,短暂一生都在他乡流浪,寻找着自由和归属,电影没头没尾,故事性很弱,他儿时对这种缓慢又絮叨的琐屑叙事真的喜欢不起来。
可他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天,窝在沙发上,内裤都湿透。
年少时感知系统总是分外敏感,在墙壁都渗出汗的大厅沙发上,他眼皮子沉沉往下坠。电影音乐声刚响起,他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睡了很久,醒来就看见镜头上那个叫阿飞的男人抽着烟,对身边的人说:“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他当时小小年纪,每日除了上课就是留守在家,满心羡慕这种自由鸟,自在翱翔在苍穹之上,飞过山岗和河畔。遇见沿途绝美风光。
可后来遇见卡卡,走进她的满目疮痍可又在废墟之地开着绚烂之花的世界后,再次想起这只自由的荆棘鸟时,很想问问它一句:“飞的那么高,到底累不累。”
这个问题在心里兀自生长,他没来得及发问,卡卡从没给过他任何靠近的机会,她在自己周围竖起一道高墙,上面荆棘遍布,周遭蔓延着“生人勿进”的疏离气息。
他在漫长的成长之中有好多次都鼓足勇气,想往前迈开步子,可每一次,他还没开口,对方已将路堵得死死的。
他在鎏金岁月里,将思念化成沙漏,细密密来回翻涌,在心底生成一座撒哈拉。
那天之后,这个说走就走的酷女孩就像在人间蒸发似的,他发过的消息像被怪物给吃掉般,两个人的消息对话框里,都是自己的独白,对方没有回一个消息。
午饭时分,鹿妈妈端出来梅干菜扣肉和辣椒炒肉,这是他最爱吃的菜,鹿鸣给她妈妈添上饭后,端着碗饭坐在凳子上,像被人给抽调魂魄般,一双筷子在碗口扒拉,饭粒子被来回搅动。
“吃菜啊,都是你爱吃的。”
鹿妈妈觉得儿子这两天有点不太对劲!!
“好。”鹿鸣在菜碗里夹了块碎肉往嘴里塞,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小鹿在想什么呢?”
见他今日如此反常举动,鹿妈妈从菜碗里吧嗒一夹,几片肉皮就在筷子上晃荡。
“吃饭时就好好吃饭。”
鹿妈妈将肉片重重地放在他碎米粒上。
“好。”鹿鸣勉力往碗里扒拉,松软白米粒混上油泼辣椒,鹿鸣瞪大眼睛看着盘子里的菜,和平常一个样,可吃到他嘴里,竟没有一点味道。
他又扒拉了几口辣椒,味觉顿失,完全吃不出任何味道来。
饭毕,将碗筷分别放入消毒柜和碗橱里,他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和钥匙,出了门。
小山岗,旧茅房。
路婷婷好不容易挨完最后一节课,她整个人眼里盈满红血丝,从教室里往外走,一轮澄黄大太阳正在穹顶之上,扎得眼睁不开。
她是在操场旁一棵老槐树下找到肖帅的,彼时他正躺在一个破洞窟窿缝到处都是的烂席子上晒太阳,双手盖在眼睛上,小脚伸得笔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醒着。
周昉紧挨着他坐着,他今日穿着一件黑卫衣,外罩着牛仔外套,小白鞋上没沾零星泥巴。
绝。
路婷婷不自觉低头瞥了下自己早已泥迹斑斑的黑皮靴。
“我要先回去了。”
“哦。”
“不知道过几天再来,你们先帮我顶着课行吗?”
“啊?”
躺在地上的那人呼啦爬了起来,黑亮的眼睛像被水洗过,整个人的全部情绪袒露无疑。
“坚持不住,打退堂鼓了?”
背对着她刚才没说话的周昉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不是,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肖帅单手撑地,站了起来,从树梢落下来的斜阳都被他匀走了三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昉也来到她身前,蹙着眉,直直盯着她,像审讯罪犯似。
路婷婷全身上下都像被针给扎了似,她原本就很着急,想马上就出去,可现在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出去极为不方便,一想到自己的好朋友不知道此刻在面临着什么境遇,她眼睛发胀。
鼻涕和眼泪就这样在明晃晃的大白天里肆意横流。
周昉打死也没料想到会见到没心没肺的路婷婷这种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脑袋里都像是没连上山里信号的电视剧,哗啦啦全是雪花状。
蒋小花及时下课来将这里几个从没遭遇这种状况的人给解救出来。
半小时后,车子马达声响起,一股浓黑烟从车尾喷向天空。
周昉警觉地盯着前方,他练车时练的虽是手动挡,可一年没碰过车,面对这辆窗户碎了好几个角的老旧面包车,和坐在车后那个哭了一路的人,他胸腔里毛毛地,有团火蹿得老高。
小花缄默不言看着窗外风景,耳边响起的是嗡嗡的啜泣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愠怒声划破车里的短暂平静,三个各怀着心思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说句话啊姑奶奶,你只哭,那我们这辆车往哪里开呢?。”
“卡卡失联了,她骑摩托车翻越318国道线,我想……她一定出了事了。”
路婷婷脸已涨得绯红,眼里雾气升腾,她就那么断断续续挤牙膏般将整个事情的原委,含混不清的说了出来。
周昉这一下完全理顺了整个事件始末。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谁会来得更快。
一个小时候后,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小年轻骑辆破面包车,闷声不语一路往西。
窗外风光一掠而过,路婷婷盯着99+的聊天对话框。
群消息热腾地像在煮火锅,语言的各色佐料菜品扑腾下进去,小火慢炖,一场来自天南海北的语言盛宴正被呈上。
路婷婷平日里也会去群里掰扯几句,可今日她心急如焚,无心点开群。
她一一将不断冒着新消息的群设置为消息免打扰。
这个世界同一阶段有人正迎接新生,另一处有人却等待死神降临。手机屏幕弹出“手机电量不足”时,路婷婷摁掉屏幕,斜眼看向窗外,走的是来的那条路,可才短短几天时间里,当事人早已变了心态。
窗外沙土堆垒成的小山丘一座连一座,源源不断没个尽头,苍凉破败,满目疮痍。
呆呆看着看久了,人脑袋也重了起来,眼皮子垂了下去。
周昉连续开了好几个小时车,整个人明显倦怠起来。
刺刺的日光柔和起来,橘色的大圆盘往山头落下去,前方苍茫没有尽头,后头亦看不清来路,手机信号也失了控,从四格跳到三格,又定格在一格。
“您的信号比较弱,目的地暂时不明确,建议更换网络。”高德地图里播报路线的女播报员吐出来这几个字。
“艹”周昉两手狠拍在方向盘上。
小花坐在后头,在飞行模式那一栏里,在白色和绿色之间来回切换,手机吃了瘪,信号一点都没有。
路婷婷摁下开关键,手机屏幕上闪过一道光亮,如银河划过苍穹。
屏幕暗下去,她将开机键按到手发麻,手机都像是昏睡不醒的人,都没有亮起来。
车子像七老八十随时会挂掉般,破铁皮在风里呜咽,窗外风景像失焦镜头下拍出来的照片,看不清实际场景布局。
车窗玻璃咯吱咯吱震得哗哗响,风从破玻璃里灌入,在毛衣线口,裤子破洞处肆虐,脖间袖口裸露处已有层细密密鸡皮疙瘩大张旗鼓集结成团。
路婷婷嘴唇已皲裂,像冻裂的土地,沟壑纵横,她用口水润湿唇,长夜静悄悄,风声划过耳边,耳尖已冻得早没了直觉。
手指头霎时之间成了萝卜头,红得晃人眼。
耳边传来浅浅酣睡声,看不清人脸,夜是渴睡人的眼。
车子就像条涸辙之鱼,在陌生的地方缓慢浅行。
路婷婷眼皮子也耷拉下来时,摇摇晃晃之中,周遭飘忽破碎,可破玻璃刮来的风将梦吹散,让人瞬间清醒。她蜷缩在车子后头,蹲下来,让风从头顶掠过。
车子熄火的时候,她是完全清醒的。
毫无征兆,长方形的铁皮底下的轮子就再也没转动。
她还没来得及去问发生了什么,前门“砰”的一下就被拉开了。
“你先在车上,我下去看看。”
他说话都少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多了正经,喉头干燥,像有团火要从胸口喷出。
“好。”
他知道她没睡,他也在努力强撑。
车门外寒气逼人,一脚踩进沙地。打开手电筒,乳白色的光自圆孔里打出,消失在另一头。
黄埃散漫风潇索,这是什么鬼地方。
周昉心里在骂娘,身子骨已快要被冻裂,他双手环抱胸口,拉开车后备箱进行常规的检查。
没什么毛病,可车子就是一动也不动,手指头已肿了好几圈,冻得没了知觉,他嘴咬着手机,双手从后备箱里拎起两麻袋东西。
往沙地一扔,激起不少碎沙。
“车子今天修不好了,今晚我们就睡在这儿吧。”车门再次拉开,“把他叫醒来。”
路婷婷手机还剩下8%的电,她生怕错过任何新消息,根本不敢打开手电筒,窗外的星光很微弱。
她看着熟睡已深,面目都模糊了的小花,他呼吸都像被拽住脚后跟,暂时延缓,有一瞬间,她在怀疑,他是不是已悄悄死去。
心头紧了几秒,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她慌乱地用力拍在他腿上。
“???到了?”
小花整个人弹跳了起来。
“车子坏了。”
路婷婷无奈地小声说道。
“???”
三个人花了几分钟来消化这个消息后,又有了新的分工。
路婷婷拿着手机来打光,小花和周昉来搭建起帐篷。他们俩是老手,没花多长时间,两个单人帐篷像沙漠之中的小舟。
孤独而又倔强地矗立在沙漠之中。
路婷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晚上孤身一人睡在单人帐篷里,她拉好帐篷拉链后,整个身体都冷成冰窟。
她搓搓手又搓搓脚丫,听着外头寒风烈烈,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没了手机,脑子就活泛起来。
两个帐篷之间相隔只有一步之遥,四舍五入是不是就是在同一张床上,脑袋里已经在YY好几出大戏,慢慢逼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