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文眉间皱出一个“川”字纹：“提谁的亲？为谁提亲？”
王磊更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封羊脂糊制成的信张递向右文。看其制式颇为华贵，想来便是提亲的信张了。
右文摇头道：“我不识字，你读给我听。”
王磊一扬眉，似乎有些意外，反手将信纸收回衣袋，不屑道：“山野鄙语，不值多晒。总之，封家给我们大老爷寄了一封信，问起一名叫做王右文的少女，意欲聘娶于他们家的长子与次子，做同胞妻。”
右文强压下心里的怒意，愤慨道：“我还以为封家只生了屎壳郎这么一个儿子。”
王磊逐字道：“好叫你知道，蓟州封家并非只有封霍一个坏种。在他前面另有两位哥哥，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一个傻一个痴，整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一个字也不会说，嗯嗯啊啊的倒也可怜……”
闻言，右文拳心已被紧握着的指甲摁出四道印子，满腔怒火紧紧盯着王磊不放，呲道：“同胞妻，是什么意思？”
王磊镇定道：“一妻同侍二夫，叫同胞妻。”
叮铃咣啷一阵促响，右文盛怒之间没刹住手中力道，茶杯碎了满地。
王磊心中笃定她握有羚门今年的大圣金符，否则以天芒书院的谨慎，怎会放纵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进出三羊石窟？如今见她手上寸劲狠厉，然而又不像是证入了存气于体的模样，因此心里更加确凿：这姑娘的修行有专人教授；好在上一次我并未真正起歹意，否则早被羚门的长老拍成烂泥了。
“这破婚书，是封霍出的主意吧？”右文咬牙切齿道。
王磊：“是又怎样？反正泉州王家没有你这号人物。”
闻言，右文问道：“那后来呢？”
王磊将茶杯放回桌面，字斟句酌、语调平缓道：“大老爷说，家里没有叫这个名的；但另有一位后辈，才貌双全、年岁适当，若封家肯将聘礼加倍，则愿嫁到蓟州，做他们长子、次子的同胞之妻。”
话说一半，右文已预感到一丝不妥，直至王磊讲完，满心的忐忑难安印在脸上，问道：“你们家大老爷，将谁许配给封家了？”
“正是那六房家的王齐贞。”
强压下心头一股戾气，右文闭眸不言，缓了两息，才道：“为何？”
王磊冷笑一声，并未作答，在右文阴肃的注视下起身往包间外走，一手拉开房门，半只脚置于门外，回头说道：“我不管你与封霍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谁骂谁是屎壳郎也好，谁安排谁在赌场里吃瘪也罢；我只知六爷家这个孙女，自记事起便上孝父母，一十六年来任劳任怨。那日大老爷随手遣了一位管事去到六爷的府邸里知会于他们一家，女孩听了，只说了一句话，你道是什么？”
王右文抿嘴不语。
王磊接着道：“女孩说，若能从聘礼中抽出相值于三年分量的人参的钱产，外加两亩地的赎金，她便愿意嫁去封家……
“右文姑娘，若你真是大圣金符的选人，不妨设法传话给六爷，他叫王世礼，就说让他抽空回家看一看。若你没有大圣金符，那这件事过后，我自当传话给羚门，说他们书院来了位不明不白的学生，冒充顶替我泉州王家。
“至于封霍，我不建议你另起什么事端。本不过嘴角上闹了些别扭，如今竟转变成这番局面，你若真是个修行人，便好好想一想罢。”
言毕，王磊转身走出了包间。
从宝阵祭典前的口角，到自己随意冒用泉州王家的名号，再到袁琴笙因听信自己的一时之言去寻封霍晦气，直至误会加深，最终竟牵连到一个清白无辜之人落入如此结局。细细想来，无论是自己当众取笑封霍、还是袁琴笙设计的赌场千局，都没有怀着无可调和的歹意。
甚至封霍说动家里写就的一纸婚书，或许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也没有怎样当真，只是想借此羞辱右文一番——哪一个大姓人家会将入选天字班的女儿送去给两个泯于凡俗的呆子做同胞妻？
但一环扣一环，各人在此中的业力纠缠到底该如何清算？
右文只觉得一股脑的乱麻无从梳理，仰天长叹一口气，又呆坐了半刻钟，才撑起身子向书院走去。
时值傍晚，书伯恰巧下了课正从书院往外走，一眼望见右文缓步而来，见其一副神思飘忽的模样，上前关照道：“右文姑娘，怎么了？”
右文不愿细说，只浅声叹道：“书伯，我们回大忘川吧。”
书伯颔首应了声“好”，也不多过问，安安静静在前走着。右文跟在后头想着心事，恍恍惚惚地并不在意脚下正往哪走、甚或走了多久，时而抬眼张望一番，慢慢地才觉出自己已在大忘川境内。几十步开外，贾婆婆与甄姑娘在蜃影楼前唠着嗑。
右文被引着走向蜃影楼侧方的庭院中。眼下节气已过小雪，一灌接一灌的葡萄架横在众人头顶，碍于冬寒并未有什么果子结在外面。
右文在架子下方的白玉圆桌前坐稳身子。甄姑娘、贾婆婆与书伯以暗语互通了心中的疑问，又以心传之法唤来了童哥。几人围住右文，也不冒失，随口聊些有的没的。
许久沉默后，右文忽向书伯发问道：“书伯，从这里去到泉州要多久？”
书伯：“泉州在大忘川西南方向，东兴城正西过到第三个省就是了。马车的话，不紧不慢得走上大半个月。“言毕，又说道：“若想快些去，倒有快些去的办法。”
右文：“书伯，能否托你一件事？”
书伯颔首道：“右文姑娘请讲。”
右文：“请你去泉州找到王家六爷的府上。她们主宅已经卖了，如今应该住在哪里的平房中。你去瞧一眼他家的孙女，名叫王齐贞，看看她定亲是在什么日子、成亲又安排在何时？”说完后，兀自嘟囔一句“多谢了”，又与几人唠了些“无妨”、“没什么大事”的闲话，接过童哥备好的后半年的辟谷丸，便往草园的方向走去。
此后一夜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