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柔一头柔顺的青丝随意散乱在迎枕上,面纱上的那朵带刺蔷薇娇艳欲滴,细密纤长的睫毛忽扇忽扇,星眸里还倒映着暖橘的灯光。
真美。
那阵列冷意像是她的错觉,桃子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迷糊不清了。
炭盆的银丝炭哔啾的炸裂了一声,沈沁柔眸光一转,望向桃子,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喜儿这才回过神来道:“已经亥时了。”边说着,便将药碗与瓷罐收了起来。
不早了。
沈沁柔微微沉吟,朝窗外探了一眼。
窗缝外的天漆黑如墨,无半点星子,耳边似还能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喜儿顺着沈沁柔的目光看去,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便转过身来道:“小姐,奴婢值上班夜,下半夜轮到鹊儿值夜,她人在外间,若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唤她。”
喜儿咬字清脆,声音挚诚挚垦。
沈沁柔听后微笑着应了一声“嗯”,房里的几个丫鬟倒都是知恩知好歹的人,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喜儿朝她曲了曲膝,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喜儿什么时候走的,沈沁柔没注意,她兀自陷入沉思之中。
她又做梦了。
在梦里,先是秀珠手伤快好之际,却在半夜起身跌了一跤,将人给摔没了,而赶车的柱子腿好的差不多时,又因为马发狂,被马踏死了。
其后赵姨娘额头好了,但却留了个浅坑,容貌半毁,她的身子用药过多,也半毁。
碧娥被朱妈妈抬到庄子上去伺候她儿子了,生死不知。
秦妈妈犯事,被朱妈妈报上去,将她给赶到庄子上去了,梨子桃子受她牵连,被罚到外院做了一般的小厮和丫鬟。
而她被锁在屋子里,再也不得出门,身边换了两个陌生的丫鬟,原来的喜儿鹊,已不知被弄到何方,又是何种情形。
李妈妈将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丢在她面前,用脚碾成了碎渣,嘴一张一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沈沁柔直觉她是在骂人,而骂的那个人就是她。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真像一场梦,可又不似梦,梦中那种无助,椎心刺骨的感觉逼的人想发疯,她从不曾经历过那些,为何会有那么深的感受。
沈沁柔偏头想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轻呼了口气,头不觉得沉了许多。
喉间有股凉幽幽的感觉,她猜想应当是喝的起药效了。
那个梦,她又回想了一遍。
倏尔皱起眉来,倒不是因为梦里的痛,而是,她梦里少了一个人。
她的姐姐呢?
梦里没有她姐姐。
按理说,若她姐姐在,以她姐姐在沈老太太心目中的地位,在沈老太太面前从中转圜,她们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就算真沦落到此,依她姐姐的性格,绝对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可是,沈沁雅,她不在,不在……
沈沁柔紧皱了眉头忽然松了,歪头轻笑了声。
也许还真是梦。
像梦里的朱妈妈现在不是已经不在沈府了,那也就是说梦里的碧娥与秦妈妈都不会有事,秦妈妈没出事,梨子桃子兄妹也不会有事。
难道是她落水发烧,烧糊涂了,感觉又不像。
沈沁柔歪着头,眉又皱了起来。
“小姐。”忽然帘子哗啦的响动,桃子笑嘻嘻的搓着手走了进来,她将披风往高架上一放,转身见沈沁柔没反应,又疾唤了声,“小姐。”
沈沁柔这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对着桃子一笑。
桃子嘻嘻一笑,双手捂着冰凉的脸蛋说道:“小姐,你让我问的,我问过我娘了,我娘说朱妈妈受了凉,骂人那会正发烧,可能人不太清楚,说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的,但听着像在骂老太太,说她心肠歹毒,敢杀人放火,手里粘了那么多条人命,早晚会有报应。”
“嗯。”沈沁柔又再应了一声,却没在此事上多作纠结。
那些都已是成年往事了,真揪了出来,也不过打沈老太太的脸而已。
现今在这府里,无论她承认,不承认,他们一个院的人都还得仰仗老太太的鼻息过活。
更重要的是,这事就算弄清了又如何?
结果对她们百害而无一利,谁知道老太太在盛怒之下会做些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为了大家着想,那点好奇心就该干脆利落的让她湮息。
桃子目露不解之色,这不是小姐让她去问的么,怎么看起来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她挠了挠头,一想后又说了件事,“小姐,我娘说,大周姨娘佛心虔诚,平时几个院里,也就她取香取的最多,大慈寺的香油钱,她只比老太太少添了一点。”
桃子点了点头,像是确定,“大周姨娘果真和老太太一样信佛。”
沈沁柔听的轻轻一笑,不可置否。
说起信佛这回事,她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另一件事。
在她印象中,她小时候似乎曾去过春兰院。
那时她在春兰院中见过一座佛龛,是一个悄悄置在偏房的小佛龛,佛龛上供了一尊观世音菩萨,菩萨座下的童男童女里边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她年幼不懂,又有些贪玩,当时还找了根小凳子搭上,想将那两个童男童女抱下来看看。
结果与大周姨娘碰了个正着。
细想之下,她似乎还能忆起,当时大周姨娘那惊异恐慌愤恨,各种莫名的表情。
那时候她没来得及细想,便被勺儿拉走了,勺儿哄着她,给了她一堆好吃的,又陪她玩了半天,小孩子善记也善忘,渐渐的,这件事便被她抛诸脑后了。
若不是桃子这一提,她这阵子又格外关注大周姨娘的动静,怕是想不起这件事来的。
若假设大周姨娘将她视为眼中钉,是不是就是由那件事开始的。
究竟那对童男童女里边有什么东西,还是那对童男童女本身就有什么问题。
“小姐,小姐。”桃子又唤着她,还伸手往她额间探了探,小声嘀咕道:“没发烧啊,为什么老是发呆呢。”
沈沁柔将她的手从额间拉了下来,缓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早还有事要吩咐你去做呢。”
桃子笑着应了,忽然想起什么,往袖笼里掏了掏,掏出两锭银梅花裸子来。
“小姐,这是收卖那几个丫鬟和行刑的粗使婆子剩下的。”她边说着,便将银梅花裸子放回到妆匣里,又走回床边,将沈沁柔身下的迎枕抽了起来,又理了理被角,“朱妈妈总算不能再动手脚害我娘了,院里的李妈妈也老实了,一切都托了小姐的福。”
桃子还想说什么,抬头时见沈沁柔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熟,便自觉的住了声,拿了根细钎将灯熄拨暗,才轻手轻脚的走到隔屏外的小榻上休憩,忙了一两天,桃子已累极,才沾着床便睡熟了,不时还发出两声轻鼾。
床上的沈沁柔翻了翻身,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无法入睡。
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忘记了。
不知想了多久,终于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
心里却还在想着,她究竟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