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小姐
罗亦风说，每天礼拜三下午五点钟，楚赛斯会准时去一家名叫“木头小屋”的书店。谷静浪站在书店的门口，看着这间书店的陈设与装修。他真的很好奇楚赛斯总是来这间书店的理由，因为这间书店看起来就像一座鬼屋，斑驳的木门，面无表情的老板娘，还有满是灰尘的书架。书架上陈列的是泛黄的古旧书册。这间书店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他再一次怀疑楚赛斯的品味。
他推动看起来不甚坚固的木门进去，老板娘仍然维持着他透过门缝看到的模样，没有说“欢迎光临”，更没有露出甜美的笑容。如果不是她的手指在电脑上飞快运作，他当真以为她只是一座雕塑。
他看看老板娘，又看看那些看起来像是经过了几千年的古旧书册，实在不愿意走进去。罗亦风该不会是在耍他吧？
“楚赛斯在第六排书架的最里面。”老板娘突然开口。
他吓了一跳，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要找楚赛斯？”
老板娘看着她，脸上露出慵懒的神情，“不是的话就算了。”
他凑上前，看着她脸上的光影闪烁，“你认识我？”
她没有答话，待他走开，才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息：“唉，果然很笨。”
谷静浪径直走到第六排书架寻找楚赛斯，他看着摇晃的书架，真怕自己会被砸死。楚赛斯怎么会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一个声音由他的脚下发出：“不要再走了，你要踩到我了。”
他吃了一惊，赶忙后退一步，胳膊碰到身旁的书架，有几本书纷纷掉落。
“喂，你干吗躲在这里？”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楚赛斯，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书册。
楚赛斯推推眼镜，微笑，“我没有躲，我一直坐在这里，是你一直看上面，差一点踩到我。”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她笑，“这里安静啊。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打扰。”
他看着她，觉得她在故意误导他。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打断他的思绪。
他捂着颈子，“没什么，刚好经过。”
“是吗？好巧。”她笑看着他，眯着眼睛。
他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在她身边慢慢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你喜欢看什么书？”
她看他，“你不喜欢看的书。”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书？”他反问。
她笑，将书本翻到封面。
“《富爸爸穷爸爸》，”他念道，随即撇撇嘴，“这个人爸爸还真多。”
她笑开，“说的也是。”
他抬头看着高高的书架，“这里的书怎么都这么旧？”
“因为这间书店有一百年了。”她解释着。
他瞠目结舌，“不是吧？这么老的地方会不会塌掉？”
“原来你这么怕死？！”她取笑。
他坏笑，“我怕和你死在一起。下辈子再遇见你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撇唇，低头看书，轻声呢喃：“说的也是。”
他忍不住看向她平和的侧面，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温润的嘴唇。沉默的氛围交织出某种叫做暧昧的情绪。
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慢慢地靠近她，然后吻了一下她的唇。
她笑，低下头继续看书。
“笑什么？”他有点狼狈。
她看他，“没什么。”
“你到底笑什么？”他追问，争辩道，“你以为我迷上你了吗？我是看你想要吻我。”
她重重地点头，“说的也是。”
“是什么？”他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是你想要吻我？还是你觉得我迷上你？”
她看他，“你说呢？”
他心虚地别开头，“我怎么知道？”
她笑着点头，“好吧，我迷上你了。”
他偷偷地笑，“我就知道。”
她倚到他肩膀上，缓缓闭上眼，享受片刻的安宁。除了罗亦风，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信赖一个人。
她轻轻地问：“谷静浪，你喜欢我吗？”
他看着她，然后慢慢吻上她的额头。
他靠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如果天天想你就是喜欢的话，我想我有一点喜欢你了。”
她靠进他怀里，满足地微笑。这样很好，很好。
“你心情很好嘛。”罗亦风皱着眉，满满的讽刺语气。自从他转学去“天阳”，他们有很久没有一起吃早餐。今天难得他打电话给她，却因为她的笑脸郁郁寡欢。
楚赛斯看他，“你不喜欢我开心吗？”
他摇头，“我见不得你因为一个笨蛋开心。”
“如果你见不得，为什么要告诉他你是我哥哥？”她质问。她一直以为罗亦风最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楚赛斯的哥哥。
罗亦风笑，“我怕那个笨蛋死都不知道我们是兄妹。”
楚赛斯很认真地看他，“既然我们是兄妹，跟我回家见爸妈，好吗？”
罗亦风还在笑，“赛斯，是他们不要我的。”
楚赛斯纠正他：“是爷爷要留下我，不是爸妈要送走你。你也知道，当年姥姥同意妈妈嫁给爸爸的条件之一就是她要一个外孙，然后去走她认为对的路。”
罗亦风笑容满面，“所以，我一辈子都是老罗的罗亦风。”
楚赛斯皱眉，“这么多年了，姥姥还是不肯原谅妈妈？”
罗亦风叹气，“一个警察的女儿嫁给了帮派头目，她会原谅吗？”
“谷静浪的父亲不也娶了谷伏欢？”楚赛斯不明白姥姥的执拗。
“然后，貌合神离。”罗亦风想着那对分居十六年的夫妻。
“姥姥只是太固执了。”对自己的女儿，何必呢？
罗亦风看着楚赛斯，“赛斯，你从来不认为爷爷他们的路是错的，对吗？”
楚赛斯沉声道：“我们都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姥姥也是，”罗亦风看着楚赛斯的眼睛，“所以，赛斯，别要求姥姥会低头，也别要求我会回去。”
“爷爷的八十大寿你也不会参加，对吗？”楚赛斯有些失落。这世界上总有些事让人无能为力。
罗亦风摇头，“不过，就算我不参加，应该也很热闹的。”
楚赛斯眯着眼看他笑得奸诈，“你从爷爷那里到底听说了什么？”
“听说了谷静浪很久以前的事。”他笑，“赛斯，他居然完全不记得。”
她笑，“你说过的，他是个笨蛋。”
他叹气，“可你喜欢这个笨蛋。”
她瞪他，“你为什么不说他喜欢我？”
他苦笑，“如果他知道你就是六小姐，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样笃定地喜欢你。”
“你觉得他不会？”她想到这种可能性。
罗亦风想着谷静浪，“我觉得他会喜欢上武林高手楚赛斯，却未必愿意喜欢高高在上的六小姐。”
“他只要喜欢我就够了。”她忽然有点担忧。
罗亦风却不乐观，“赛斯，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是我的妹妹，也讨厌你是我的妹妹。不是因为你是楚赛斯，而是因为你是六小姐。”
“六小姐就是楚赛斯！”她强调，想要摆脱内心的不安。
“你错了，”罗亦风说着让她无法心安的话，“六小姐不是楚赛斯，六小姐是所谓江湖道义的独裁者，六小姐是叱咤风云五十年的老爷子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六小姐是目前‘百炼堂’无力高攀的倾城名媛。”
“可是，我是谷静浪的未婚妻。”她申明着不可更改的事实。
“可是，订婚的时候你还只是楚赛斯。”罗亦风第一次希望谷静浪再笨一点，那样他也许就不会在乎他喜欢的究竟是楚赛斯还是六小姐。
一大早就被母亲挖起来，谷静浪脸上满是起床气。他看着坐立不安的母亲，怀疑杜老板死期将至。
“静浪，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谷伏欢皱着眉头，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布着忧愁。
“什么事？”他没什么食欲地吃着早饭，叉子不停地折磨荷包蛋，“杜老板拈花惹草的事东窗事发了吗？我有了弟弟还是妹妹？”
“混账东西！”谷伏欢揪着儿子的耳朵，“不要老是拿你老爹老娘开涮。弄不好这一次咱们谁也活不了。”
他挥开母亲的手，老大不乐意，“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谁那么厉害可以要了咱们的命？”“百炼堂”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公司，就算有人要灭门也要先称称斤两。
谷伏欢看着儿子，“静浪，你还记得小时候去过‘九方山庄’吗？”
他挠挠头，好像是——吧？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做了什么？”谷伏欢瞪着儿子。
他很努力地回想，然后摇头，“不记得了。”
谷伏欢摸着儿子的脸，“静浪，如果说你有机会到老爷子身边，你愿意吗？”
他喜笑颜开，“你是说老爷子看中我了？”
谷伏欢重重点头，“也算是吧。不过，在你去老爷子身边之前，还必须要做一件事。”
他迫不及待，“做就做，怕什么？”
谷伏欢看着儿子，字句有力地道：“老爷子今天送来请帖，请我们一起参加他老人家的寿宴，然后商量你与六小姐的婚事。”
他用了一分钟想清楚母亲的话，然后懒懒地笑，“六小姐嫁不出去了吗？”早就听说老爷子选了智慧超群的六小姐做龙头，那个脑袋聪明绝顶的六小姐该不会奇丑无比吧？
“当然不是，”谷伏欢蹙眉，“而是，你在六岁的时候和六小姐订了婚。”
“什么？”谷静浪差一点跳起来。这是哪个朝代的事？他居然是有——未婚妻的。而且他的未婚妻就是大名鼎鼎的六小姐。
由混乱到镇定，谷静浪赶忙恳求母亲：“妈，快帮我订机票，我要出国。”
谷伏欢叹息：“有得跑我早就跑了。老爷子的人就在大堂，已经到了三个小时了。”
“是谁？我们胜算多少？”谷静浪跃跃欲试。
谷伏欢坐到椅子上，“没救了，老爷子派来了秦朗月。”
谷静浪也瘫坐到椅子上，老爷子身旁最高深莫测的人物——秦朗月。他的确可以省省力气了。
谷伏欢看着儿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谷静浪叹气，“坏消息先。”
谷伏欢点头，“秦朗月说老爷子希望与你尽快商讨与六小姐婚约的事。”
谷静浪知道已成定局，“好消息呢？”
谷伏欢咬着唇，“好消息是，六小姐是、是——楚赛斯。”
谷静浪愣在当场，很久很久都没有移动。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六小姐就是楚赛斯。
爷爷的八十大寿。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楚赛斯在二楼看着一楼宴会厅的盛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把任何一个人的绯闻卖给记者都可以领到一笔不少的酬金。当然，如果可以抓到爷爷的把柄，想要扬名立万自是轻而易举。
她一直看着楼下的人群，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闪进了她的房间。
“别动！”一只胳膊困住了她的腰，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侧，“快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她笑，“谷静浪，不要闹了。”
她转身，看到一张冷漠的脸，她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
“怎么了？”他笑看着她，“赛斯。”
她因为他的称呼笑开，“没有，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高兴什么？”他意味深长。
“因为你来了。”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伸手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条链子，“你认得这条链子吗？这条链子的吊坠里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小女孩，我猜是你。”
她拿过吊坠，“对，是我。”
他仍是笑，“是楚赛斯，还是六小姐？”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是楚赛斯。”
“所以，”他盯着她，“我的未婚妻是你吗？”
她看着他，“你如果希望我是楚赛斯，我就是当年的楚赛斯；你如果希望我是六小姐，我就是现在的六小姐。”
他笑开，“你一直都知道？”
她笑着点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我没有忘记过。”
“我被耍了，对吗？”他逼近她。
她双手在身后握住，“事实是，我最不想招惹的人就是你。”
他将她困在墙壁与他之间，“可你招惹了我。”
她抬头看他，“如果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然后呢？”他逼问，脸上闪着暴戾的光芒。那光芒刺痛了她的心。
“然后，你可以走了。此刻这里不欢迎任何一个来势汹汹追根究底的人。”她咬着唇，低头看着楼下。这里有太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承受不起任何会令爷爷尴尬的后果。
他退后，干干地笑开，“你果然是六小姐。”
她看着他，有礼地微笑，“是，我是六小姐，我叫楚赛斯。”
他一拳击到墙上，他的骨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看着他颤抖的手指，“需要我帮你治疗吗？”
“不必了，”他冷笑，“反正死不了人的。”
“对，”她看着他微笑，“再疼也死不了人的。”
“你笑什么？”他握紧双拳。
“除了笑，我可以做什么？”她问他。
“如果是楚赛斯，你会做什么？”他反问。
她垂下眉，“如果是楚赛斯，我会哭。”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滑落，滴落到白色的羊毛地毯上。她伸手抹去，抬头看他时又是一副笑脸。
他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心疼。他快速地转身，话说得决绝：“我走了。以后还是不要见了。”
“是，”她应着，“不必再见了。”
他很快开门离开。她看着紧闭的门扉，手压在胸口，脸上仍是带着笑容，然后，她轻声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死不了人的，再疼也死不了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