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依婼的一句话,算是把张亦轩想要否认的基础,都给挖了。是啊,连穿越之类的事都能发生,那么穿越成了张献忠的堂弟,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这兄弟俩离得有点远,观念差别似乎也有点大,不好拢一块去。
在与张云枝聊的过程中,张亦轩知道,张献忠父亲兄弟四人,虽然各生了不少孩子,但在乱世中养活的不多,等张献忠起事时,这一辈的堂兄弟,只剩了他和张献仁两个。张献忠自己知道,这世道瞧不起他这种当兵出身的粗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生于贫苦家庭,他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便想着,趁弟弟还小,将他培养成一个读书人,在流窜过程中,给弟弟和自己的几个孩子,延请师傅,教授各类知识。
然而,频繁的流窜,追捕与逃亡,却让张献忠想要给家人一个安稳的生活而不得。前年在川北金鸡岭,他的军队陷入了官军包围之中,差点全军覆没。混战之中,家眷都被乱军打死或冲散,妻子和这个弟弟为了不被官兵俘虏,跳崖自尽。
“我们在一个多月后,才敢派人去金鸡岭寻找义母和你的尸身,义母的尸身找着了,已经完全腐烂,只剩骨架。我们也是从包的衣服,才看出是她,可怜她将我们从流民中拣回,抚养十多年,我们不但未能尽孝,最后连给义母一个安稳的归宿都没做到。”张云枝说着说着,就痛哭起来。
他不记事的时候,便被父母带着流浪乞讨,后来父母是饿死了,还是把他扔下不要,也搞不清楚,总之是被张献忠夫妇收养,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长大。“若没有义父义母收养,我,我可能在五六岁就没了,最大的可能,便是成为别人的一顿饭。唉!”这个本来积极乐观的小伙子,这会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张亦轩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从他所说的判断,想来他们认为的那个“十七叔”,应该也是张献忠夫妇抚养长大的。便感叹道,“唉,乱世之中,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命运。你们都长大成人,成为张帅身边得力助手,想必嫂子再天之灵,也能安了吧。”
“嗯,是呢,我们兄弟四个,从苦难中成长起来,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更加感激义父义母了。我们唯一的理想,就是多杀狗官兵,追随义父,把这天下闹个翻天覆地,将这人比狗贱的世道改过来。十七叔,不瞒你说,我们后来啊,找到了当围攻我们的几支队伍,嘿嘿,那次杀得我刀都缺了好几把,他们哭天呛地要投降,我们都不同意。杀完之后,我们兄弟四人,还给义母和你设了灵位祭奠呢。”把不痛快的事说完,张云枝心情感觉又好一些了,擦干眼泪,笑道,“我回去告诉三位哥哥,十七叔还活着,看他们羞也不羞,嘿嘿。”
活着的时候,被人祭奠,那确实挺别扭的。好在,张亦轩知道,他们祭奠的人真不是自己,否则哪怕他是个无神论者,心中也犯别扭。只是,听这张云枝说来,张献忠手下的人,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不堪啊。
“张云枝,你来这里,不只是确定我的情况吧?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商量?”既然人家来了,而且那么笃定认自己是十七叔,总得表示关心。张亦轩内心也很清楚,不论他喜不喜欢张献忠,从理论上来说,他和张献忠成为朋友最好,应该尽量避免成为敌人。此前他一直不愿意往湖南的东边扩展,便是因为记忆中,张献忠应该就是这一两年,把湖南的平原地区基本扫荡了个遍。可若能与他成为盟友,甚至是关系很亲密的合作伙伴,怕是自己整个战略,都要改变。
“真没有别的事,现在父帅新败,大部分人马失散,正潜伏在桐柏山、霍山一带,静待时机。现在中原旱灾、蝗灾频发,不时饥荒又将起,那时候就会有许多人加入我们了。李信路过信阳时,曾专门去找过父帅,想劝说父帅与其他人一道,赴开封加入闯王部,父帅没同意,只说他可尊闯王,但不愿意领兵加入。李信知道无法勉强,便没再劝,却告诉父帅,说见到了你,但不敢完全相信是你。父帅觉得亏欠你良多,自己出不来,就让我先来看看你。”
“噢,难怪,我说好一阵子,你们没有了动静,原来是潜伏起来了。”张亦轩有点同情张献忠,虽然感情上还没接受此人是自己堂兄,理智上也阻止他积极主动提出帮助对方,然而同情和鼓励的话还是要说的,“张帅很不容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困难,以张帅的魅力,不日就能重整旗鼓,再创辉煌。”
“哈哈,父帅也是这么说的。他还私下跟我们聊天,说闯王竟然想让他附首称臣,太也狂妄。他虽在信阳受点小挫,可是不出半年,便又能拉出一支强大的队伍来。而且,我们主力骑兵受损不大,暂时蜇伏,让闯王把官兵主力吸引到开封那边去,倒也不失为良策。”听得出来,张云枝真是完全把张亦轩当自己人,如此隐秘的事都没有瞒着他。
张亦轩尴尬地笑道,“张帅人中龙凤,又岂是居于人下之人。不过,现在官兵大部人马聚于中原,张帅也得注意自己安全。”
“哈哈,十七叔,你就别叫张帅了,他是你八哥啊,以前你一直这么叫他的。”
“八哥?”张亦轩满脑汗,这不是一种鸟吗?差点笑出来,好在控制住了。反正,离得这么远,互相影响不大,叫哥就叫哥吧,“那你回去,替我向八哥问好,若八哥有什么需要,尽可跟我说。”
“父帅那边,你不用担心,他还让我提醒你呢。最晚今年下半年,他应该就会从山中出来,到时候他会直取武昌。他一动,势必会引起朝庭江南、江北诸镇军队和川黔一带土司兵联动,你要惦量着自己的实力,该取的地方取,该避的地方避,不要与官兵硬碰,不要因小胜而骄狂。这个朝庭虽然烂透了,可是围剿他和闯王的官兵,战力极强,不是湖广、广西一带卫所兵可比的。你和他离得远,出了事他也不好相救,只能自己注意。”
“好,好,我省得,会注意的,多谢八哥提醒。”张亦轩有些过意不去,人家似乎对自己真心诚意,可自己心中却一直和朝庭一样,把人当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