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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昆仑山

“如果,有人向你表白,但好像又没有表白清楚,你该怎么办?”

坐在冷气充足的房间,杜白发着短信,向唯一能够求教的人选求教。

蒙蒙的短信很快回来了:“简单啊,表白回去啊!”

杜白黑线。

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光线,事实上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四十分,外面正是阳光灿烂,几乎所有人都去海边了,只有她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不敢出门。

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面对他啊!

如果那算表白,那,他们算恋人了吗?

如果那不算……如果那都不算,她该用平常的样子对待他吗?

第一次恋爱的少女,捏着手机,苦恼地翻了个身。嘴唇碰到柔软的被角,比这个更轻柔的触感从脑海里再一次清晰地再现,她捂住发红的脸,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因为没有注意到,隔壁原本已经退房而尚未有人入住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响动,“喀啦”一声,隔壁的房门被拧开,原本已经离开的微子快步走了出来。他身上穿的不再是短袖与休闲裤,而是一身宽袍大袖,他的步子很快,眉头紧紧锁住,走到素长岐的房门,没有履行他在人界一直认真履行的礼貌——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房门。

虽然已经被锁上,却挡不住他的手,房门没有障碍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走回来,改推杜白的门。正埋在床上的杜白吓了一跳,爬起来就看到一脸严肃的微子,“素长岐呢?”

“不知道……”杜白道,被他的脸色吓住了,她从未见过微子有这样的神情,哪怕是玉子离去的那天,他的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一句“怎么了”还在嗓口,微子便“嗒”的一声带上了门,杜白心里一震,罗愁绮思,散得干干净净,爬起来出去找素长岐。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叶片上最细的脉络也清晰可见,高大的椰子树在路上投下浓阴,海风清凉,吹散闷热,却不散她心里的担忧。

能让一向坚持认为“情绪也会影响道行”的微子紧张严肃成那个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偏偏找遍了酒店上下,连附近海滩都找了一遍,都没见到素长岐。

回到酒店的时候,被大堂的小姐叫住:“杜小姐,这儿有您的花。”

服务台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服务员,身上穿的却不是这家酒店的制服,他手里捧着一束花,向杜白露出笑容,“杜白小姐,您好,我是大东方的服务员,有人在我们大堂花店订了花送给您,请签收一下。”

大东方酒店是附近的一家大酒店,以娱乐配套设施齐全闻名。

“谁送的?”

“客人没有留下姓名,不过,是位相貌非常出色的男孩子。”服务员微笑,“是您的男朋友吧?”

杜白握笔的手一顿,蓦然抬头,“他在哪里?”

“抱歉,这个我不知道。他留下您的地址姓名就走了,我甚至没来得及问您的电话。有一位穿着汉服的先生找他,也许他们是准备去玩汉服COS?”服务生猜测着,接过签收单,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再见,祝您玩得愉快。”

他留下的是一束红玫瑰,九景国没有这种花,在人界的出现频率却很高,有一次他问过为什么人们喜欢送这种花,她记得她当时答:“是送给喜欢的人啊。”

一共九朵,密集地簇拥成一只圆面,每一朵都娇艳美丽,花瓣挑选得很经心,没有一丝褶皱或枯萎的迹象。

花束中央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临时有事,暂回九景,勿念勿追,莫开花境。

七天的旅程很快结束了,一行人带着一大海产以及一身的太阳色回到了远安市,到家已经是十一点,也来不及整理东西,洗洗就睡了。第二天,才把要送人的留用的东西清理好,然后去走亲访友。杜白交好的朋友不多,只有蒙蒙要她带一包贝壳。

用短信约定了见面的地点,蒙蒙比她更早到,见面“咦”了一声,“就你一个人啊?你的娃娃亲未婚夫呢?”

“说什么呢……”杜白被朋友挪揶得红了脸,把贝壳递给她,“他回老家了。”

“他家在哪儿啊?”蒙蒙欢呼一声接过贝壳,随口问。

“……”炎夏的太阳下,杜白怔忡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很远的地方。”

“干吗不一起回去见公婆?”细细研究贝壳的蒙蒙打趣着朋友,却发现杜白的头随着这一句而低下去。

“我怕……”杜白有点虚弱地笑笑,“我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咦?他们是食人族?还是他们对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不满意?”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跟我们这里不一样。”对于蒙蒙,只能这样说了。那个世界的绚丽与危险,繁华与苍凉,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也不会相信。直到今天,回忆起在那里的几个月,仍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如果素长岐没有来,那就真的是一场梦。

可是,他来了。

他住到她家里,变成她的同学,离她这样近,朝夕相处,他说,将来我会养你的。他说,我喜欢你啊。

六月的太阳过于明亮,眼睛无法抵制地刺痛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太阳,然后才在蒙蒙讶然的视线里,发现是自己哭了。

“我、我先回家了——”匆匆扔下一句,杜白落荒而逃。眼泪已经纷纷落下,止也止不住。

爸妈还没有回来,家里很安静,她站在素长岐的门前,只觉得肚子有绵绵不尽的雾气,湿答答,冷冰冰,雾雾沉沉,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些雾气化成泪,心里才会觉得稍稍松动,不会堵得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有进过他的房间,有什么事找他,都只是站在门边上说。这个房间对于她来说,像是某种禁地,光是站在门口,就已经无比紧张,从来不敢踏入。

而现在,里面没有人,风吹进来,拂动轻薄的窗帘,房间不算乱,东西也不多。一切日常所用,还是微子后面送来的。衣柜里只是挂着简单的几套换洗衣物,大多是白T恤。微子挑衣服的眼光相当一般,可是再一般的衣服,穿到素长岐身上,都变得如同世界名牌一般。

他本来就是那种穿最破烂的衣服也最耀眼的人啊。

杜白的指尖抚过那一件件简单的T恤,纯棉的料子,手感很好,兀自散发着好闻的肥皂香气。

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他皱着眉说“你怎么就那么笨呢”的样子就在眼前。

穿那件的时候,他从门边探出头来,说“阿姨煮了莲子汤”。

穿那件的时候,他坐在沙发里看一个神话剧,挑挑眉说:“你们所想象的神界,跟四方境有点像,真是,难道有许多人都像你一样,没喝忘川水就回来了?”

当时的声音,当时的空气,当时的温度,当时光线,一一在空气中复活。空房间里,慢慢地有了好多个素长岐,坐着的,站着的,笑着的,板着脸的,他们彼此重叠,最终化为一个,他坐在躺椅上,身后是异常鲜艳的蓝天白云,他说:“将来我会养你的。”

杜白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在他不在他不在。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样想念一个人,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得安宁。思念是这样的痛苦,几乎要发狂。十八年来从来不曾体验过这样汹涌的情绪,女孩子手足无措,只有哭泣。

楼下的门铃响了,她哭得累极了,没有力气爬起来,只好任它一直在响,玎玲玲……玎玲玲……直到按铃的人终于失去耐性离开。

耳边终于安静了,来自窗外的日光却陡然暗了下来,她翻了个身向往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坐起来。

打开了一半的二楼玻璃窗外,正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背负长剑,俊秀儒雅,竟是玉门弟子第一人,杜子风。

在她吃惊得两眼圆睁的时候,杜子风已由窗户里飘了起来。合金的玻璃窗对他的身体没有产生任何阻碍,杜白赶紧赶到窗口,确定没有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然后才回过身来,仍然不太敢相信,“杜师兄,刚才是你在按门铃?!”

“嗯,打扰了。”任何时候都不失风度的杜子风,笑得却有点勉强,“微子老师托我来找你。”

杜白心里一惊,“出了什么事?”

“打仗了。”杜子风道,“昆仑山和九景国开战了。”

明明是安静的夏日午后,遥遥地耳边还传来收废旧电器的宣传声,在这个时候听到“打仗”两个字,只觉得荒谬。

杜白不敢相信。

“你知道坠光者吗?他们追踪吉光的魂魄,十九年前一位坠光者被杀,半个月前,他的兵器在九景国的王宫里被找到。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素师弟就是吉光的转世,西王母便要求九景国国主交出素师弟,国主不允,于是两国开战。”

这就是当时微子都失色的原因?

这就是素长岐连道别都来不及就回去的原因?

坠光者?吉光?素长岐是吉光的转世?怎么可能?!

可是,素长岐无心修炼却莫名拥有的强大法力,素长岐幼时的眼睛,素长岐身上不可解释的种种,幽幽地冒了出来。

“那现在……”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现在素长岐怎么样?”

“他独自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在西方境的极西处。方圆八百里,高达万仞,外有弱水环绕,水呈淡红色,即使是一片鸟羽,落下去也会即刻被融化。它看上去如此不像人所居住的地方,上古时候的人们一度认为神就是住在那儿。

现在他就站在弱水边上,弱水已被冰封,天然的障碍被清除,只剩下前方高耸入云的巨大山脉。

万仞……那只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极限数字吧?事实上这座山到底有多高呢?它直指云霄,大片浓重的雪云低重,掩去了它的上峰。积雪笼罩的山体连绵直视线尽头,与大地融为一色,以他的目力,偶尔只能看到一道光影,那是乘着剑齿虎飞掠过而的昆仑山人。

修长的指尖凝出淡淡光芒,在空气中划下一道光符,当疾令出口,光符散开,如同一阵光雨一般将他罩住,衣摆发丝悄然隐匿在空气中不见,方才凝立的少年身影变得透明。

左王已经带领整个昆仑山五成的军事力量离开,正在与九景国的交界处战斗。而这里的防御仿佛并没有因为战事而加强,借助高明的隐身术,他顺利地突破山底的关卡。现在要做的,就是往上走。

一直往上。

最高处的顶峰便是西王母的宫殿。

不知道潜行了多久,身边已经有云气围绕,天风剧烈,大雪纷飞,隐约已经可以看到顶峰的山尖,却猛然听到顶峰传来三下钟声,声音之大,震得整座山体隐隐一颤,整个天空都隐隐起了回声。

“王母化生,天葬举行!”

大批乘着青鸟的女子从山顶飞下,将这个消息传向四方,霎时便有更多的人乘着各自的坐骑闪电般由山林处来,大批得道者所过处带起几乎透明的飓风,小小的碎石变成齏粉,站在大批人马必经之处的隐身少年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道行不够的问题,但,面对整个昆仑山的得道之士蜂拥而来,却不可避免要现身了。他握紧了手,已经想好了第一时间所要画出符咒,然而想象当中力与力的碰撞并没有到来,那些人穿过他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一样,毫无停顿地、头也不回地向着山顶而去。

少年略有些愕然地松开了紧绷的手指,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

在化成银镯后乾坤袋边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镯子。瞒着父亲和哥哥出发的晚上,黑衣的男子却像是知道了他的计划,在宫门外悠然地等着。

“临行的小礼物。”男子轻轻一挥手,一道银光飞向他的手腕,“可以和你手里的镯子成对哦。”

法力可以改变一切物体的外形,但性能却不能通过外形而得知,镯子接触到手腕的肌肤,蓦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一闪而过。男子的声音里有丝笑意,“也许它会给你带来惊喜,请期待吧。”

只是懒得脱,所以带到了这里来。而刚才那一瞬,镯子的灵力再一次涌起,在众多的得道者面前护住了他的身形。

不同于九景国王宫的金碧辉煌,西王母的宫殿用巨石建成,每一块石头都有普通的一面墙那么大,宫殿大得出奇,高得出奇,占据了山顶的全部,最顶端的一间宫殿,才是昆仑山真正的顶峰——名为天宫。整间天宫空荡荡,没有任何的布置,只有一扇巨大的门户,通往长风浩荡的虚空。

现在,这间宫殿里,站着王母贴身的十二名女官以及除左王以外的大臣,以右王为首,立于殿后。

站在门口处的,是一身华服的年轻女子,她有着异常明艳的面孔,异常娇媚的身段,她临风而立,手里抱着一具老妇人的遗体,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长风将她的发丝与衣摆吹得悉数向后,露出整张面孔,珍珑身段一览无遗,她在门口处站定,离万丈虚空仅一步之遥,然后,将手里的尸体往外一抛。

“去吧!吾之躯,吾之体,归于虚空,无尘无埃。”

失去灵力的保护,长风瞬间撕碎了肉体,无数已经在空中等候的灵鹫一捅而上,已经在世间存活了千年的肉体顿时消失,血肉涓滴不剩,没有一丝落入尘埃。

灵鹫就此散去,回归云中,虚空寂寂,前任西王母的最后一丝影踪彻底消失。

立在门口的女子静静凝立,任长风吹拂她的发丝衣摆,久久地,方回过身来。

为首的女官走到她面前,跪下,双手捧上剑齿虎权杖。她接了过来,细嫩的肌肤是第一次接触这象征昆仑山最高权力的法杖,手势却异常浑熟,细知它的触感与重量,就像已经握过千百次。

而她也确实是握过它无数次,就像千万年来所做的那样,她在众臣之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

所有的人都在她面前臣服。从今天开始,他们要重新接受主人的新面孔。

“都下去吧。”

完成了继位的仪式,新任西王母挥退了众人,独自留在最高处的天宫,待到所有人都从山顶退了下去,她缓缓道:“客人,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露面?”

声音是娇媚的,然而神情间,却有说不出来的苍凉意味。

一根柱子底下,闪烁起星星点的光芒,当光芒散去,少年的身形显露出来。

“恭喜啊,塔达娜公主,”来客淡淡道,“身体里面住着个老女人,感觉不错吧?”

有勃然的怒色从美艳的脸上一闪而过,不过转即就被一个堪称优雅的笑容所替代,“你应该恭喜我,以千年的智慧,得到了一副年轻的躯体。塔达娜是西王母,西王母是塔达娜,我们是一体的。”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点扔掉那具皮囊?”少年双手环胸,神情冷淡,“据我所知,离开了自身的肉体,你的魂魄便会慢慢被磨损,智慧与道行都将属于这位年轻的躯体。而你么,终将彻底沉睡在她的神识里,再也没有自己的意志。”

年轻的西王母眸子里掠过一丝深沉的颜色,没有再接这个话题,习惯性地顿了顿权杖,“那么,我的客人,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冷淡的少年眼中终于露出一线锋芒,“你不是要九景国交出吉光的转世吗?现在我已经在你面前,你想怎么样呢?”

“如果你真的是吉光,那可就太好了。”王母说到“吉光”两个字,眼中涌起深沉的温柔,“可惜你不是。”

素长岐忍不住挑起了眉。

“声称你是吉光转世的人,是坠光者的首领,不是我。”王母解释,然后一扬手,长长的空荡的宫殿上摆上了矮几和杯盘,“来陪我喝一杯吧,就算是庆祝我的新生。”她在几前坐下,长长的衣裾如盛开的花瓣般铺了一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回望素长岐,“不准备来了一杯吗?”

“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我真正的目的?”王母的神情几近自语,也许是由苍老转为新生的感觉让她的神识有些许的动荡和模糊,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找到吉光。吉光,吉光,他曾经说过,如果不能脱出轮回,他必定还会回到昆仑山。假使他真的转世了,也一定是转世到昆仑山,而不会是九景国。至于坠光者为什么会认为他在九景国,那是坠光者的问题……哼,哼,坠光者,从第一任开始,就是迷信神明的蠢货。”

“哦?”素长岐的眉毛挑起来,走到矮几前坐下,“难道你不信神?”

“我当然信,却不是迷信。她认为是吉光得罪了神明,所以要寻找吉光的魂魄作为祭品。她甚至分散了一部分法力给了另一个人,而没有全盘地融入我的身体,她真是,真是个蠢透了的家伙,对自己的孙子竟然都能下这样的狠心……”喃喃说着的王母忽然顿住,微微一笑,“呵,果然年纪大了,话就多了。”

素长岐微微冷笑,“第一任坠光者是吉光的祖母,也就是当时的西王母?原来同一个身体,也会有完全不同的想法吗?”

“你说得对,小子。同一个身体里面有两个魂魄,多少总是有些不方便,其中一个总归要压制另一个。比如现在,我必须压制住塔达娜,不能让她给我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仿佛想到了什么麻烦事,王母脸上掠过一阵冷笑,“这是我们这一族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一族的痛苦。”

“那是你们的事,”少年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聆听者,他淡淡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明知我不是吉光转世,你还要对九景国用兵?”

“想知道?”王母忽然一笑,给他倒了一杯酒,“喝了它吧。”

素长岐接过一饮而尽。

王母赞许,“真是个干脆的年轻人,我喜欢。”

“少废话。”

“哦,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就在你的身边,而这次坠光者们给了我机会,于是我就顺便利用一下。”美艳的年轻王母轻轻啜了一小口酒,“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素长岐眸子一敛,“开明兽。”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素长岐冷冷道:“你要杀我,还真是费了很大的劲。”

“要杀你,并不会太费劲。你知道,四方境内的修道者,法力强大的某种程度,便不能打开虚空之门,以免引起混沌动荡。既然不能去人界找你,我只有做些什么把你从人界引回来。”王母以手支颐,“不过,你还是错了,你并不是开明兽真正的主人,我要杀你有什么用?”

素长岐整个人震了震,瞳孔收缩。

“是的,你猜到了。”西王母微微笑,“正如战争是用来对付你的诱饵一样,你,也不过是一副诱饵。”

“她不会被引来的!”素长岐冷冷瞧着她,“你以为她没脑子吗?”

“哦?即使是熟人去找她,也不会来吗?”

素长岐豁然站了起来。

“我劝你不要动用法术。”王母道,“那杯酒里,我稍微放一点点东西。”

“忘了告诉你,哪怕是忘川水,对我也没有用。”

素长岐眼中涌起冰冷的光,那是他发怒的前兆,指尖已经有光芒凝聚,符咒马上可以成形,然而,然而,在第一笔画下去的瞬间,脚下忽然一轻,如同陷入流沙,空气中生出无形的压迫力,将他困进虚空里。

而最后一眼所看到,便是手腕上那只黑衣人所赠送的银镯变成黑色,一点点黑,瞬间扩大成阻塞天地的深黑,黑色的鳞片森然罗立。

“那点东西,不是用来对付你,而是用来唤醒它……”王母凝视着这条连巨大宫殿都不足以让它容身的庞然大物,“这是烛龙啊……”

与渊龙一样,和天地同寿的神物。

“只有这种天地间所生的万载神物,才有可能困住他。”

那个人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畔,王母的眸子微微沉下来,以她的智慧和修为,万物都是她的棋子,可那个人……却不在她的棋盘上。

“素师弟大概已经落入西王母手里了,杜师妹,我来带你回四方境。”杜子风道。

是“回”,不是“去”。

在九景国发生战事的时候,她便不再是普通的人界女生,而是九景国的婆娑花主。

深深吸了口气,杜白抹去面上的泪痕,“好。”

声音微有些沙哑,脑中却已经清朗明晰。

双手在胸前结下法印,却被杜子风拦住,“用这个。”

那是一颗淡红色的圆珠,那种像是醉了似的红色,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塔达娜的摄魂铃好像就是这种颜色。

杜子风已经催动咒语,珠子瞬间放出光华,间着一道道铭文,将两人裹进深红色的光圈里。周围的空气奇异地扭曲起来,就像是透过火光所见的世界。如果那些曾经摆在她面前的婆娑花咒文她曾经修习过,就能明白这并不是正常的虚空之门,而是借助他们的强大法力,撕开一线混沌裂缝。

被珠光笼罩的人,将直接回到法力来源处。

当身边的红光淡去,原以来会回到九景国王都的杜白,发现自己置身在巨石砌成的巨大宫殿里,极高,极深,极为空旷。

“这是哪里?”杜白忍不住问,声音震动面前的空气,如同石子划过水面产生的涟漪,一直扩散至整个宫殿,一时间,到处都是轻轻回响。

哪里……哪里……哪里……里……里……

杜子风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望向某一处,嘴角抿得死紧,眸子却有万分的热烈。杜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宫殿的尽头,立着一位华衣的女子,手中执着高大的剑齿虎权杖,她缓缓地回过身来,霄明珠的光芒照进她宝蓝色的眼睛里,她的脸上有娇艳的笑意,“欢迎来到昆仑山,九景国的婆娑花主。”

“塔达娜?!”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杜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人是塔达娜没错,但那神情,那姿势,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而她手中高大的权杖如此眼熟,红坞的风雪之夜陡然便在眼前,杜白整个人浑身一震,“西王母?!”

而这里是昆仑山?杜师兄怎么会带她到昆仑山?

面对师妹的不解,杜子风却没有解释,他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塔达娜身上,不曾稍离。

塔达娜看了他一眼,“你做得不错,子风。只是,未得道便去人界,又陷害了同门,你们家的老头子恐怕不会放过你了,不过从此留在昆仑山吧。”她的眼波很温柔,声音也同样温柔得醉人,“永远,和我在一起。”

杜子风没有答话,手在袖中轻轻颤抖,显然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然而,最终却没能克制住,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塔达娜……”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塔达娜走他走来,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在这里。”

她的头颈低垂,无限依依。杜子风心口一热,明知道眼前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却无法抗拒她的模样,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满足刹那来临,仿佛拥住了全世界,而越是沉溺,内心便越是痛苦。他的修为,他的道行,他所受的一切教育,他的师门,统统,被他背弃了。

只为了怀里这个女人。

会再次来到昆仑山,明明只是作为玉门山的使者,任务是调和九景国与昆仑山的矛盾,希望能以最小的损伤来结束这场战争。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混乱的?是因为酒太醉人,还是因为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的身体?那一夜如同迷梦,始终不能清晰地回忆。在那一夜,他只觉得自己是一片轻羽,不停地,不停地随着风飞舞、停留,缓缓下沉。

一直沉,一直沉下去。飘然的速度,缓慢的痛楚,明知是万劫不复,依然觉得甘美万分。

他用力地抱着怀里的人,每贪恋一分,自身就消融一分。灵台唯一的清明,有声音在反复地回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回玉门山,”声音低哑,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慢慢推开她,“我做错了,就要回去领受责罚。”

塔达娜目光一闪,“喜欢我,是错的吗?”

这没有错。从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会喜欢上她。这个女孩子,天真盛烈,高兴的时候眸子里晴光闪烁,生气的时候嘴嘟起像一颗樱桃,她笑,他会情不自禁跟着一起笑,她发怒,他便不由自主惶恐不安。宿命一般,她就是他的女王,主宰着他的情绪。

终有一天,我会为她生为她死。

心中早有这样的预感。

然而,她成为了昆仑山上最高贵的女人,拥有无可匹敌的法力,他即使是死,也不能帮到她什么。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用任何方法,将他这位师妹自人界带过来。

我已经为你做到了。为你做了我最不愿做的事。必须停止了,这样的疯狂。再持续下去,他将彻底失去自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必须回玉门山。让玉门山上千万年来所恪守的山规,来警醒他这颗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心。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低低道,“还请你手下留情。”

“不要离开我……”女人的声音里有一丝哀怜,低垂的眼眸却掠过一丝寒意,她重新扑进他的怀中,仿佛不能忍受即将到来的别离,纤纤十指扣住了他的腰,指尖有浅浅的蓝色丝线若隐若现,悄然渗入杜子风的身体,“不要离开我……”她低低地说,却不再像前一句一样饱含柔情,她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里有一种平板的冷漠,这不再是情人的絮语,这是咒语,“不要离开我,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听从我的命令,为我做任何事。”

若隐若现的蓝色丝线,从他的背脊窜入脑部,杜子风脸上掠过一片茫然,继而变得无比深情,深深地看着怀里的人,柔声道:“是。”

“那么,你先下去休息吧。”塔达娜向情人温柔地下达了命令,看着他顺从地执行后,满意地回过身来,面对杜白。

杜白一脸的紧张、不解与茫然。

玉门山上,她见过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白衣的杜子风与红衣的塔达娜,看起来截然不同,却又意外地让人觉得很配。昆仑虚里,她看过杜子风望向塔达娜时,温柔又担忧的眼神,少女模糊地感觉到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故事,然而,却没想到是今天这样。

“你为什么这样对他?”杜白忍不住道。

“为了保护他啊,”塔达娜微笑,“如果让他回玉门山,你们的老头子一定会废掉他的道行,那不是很可惜吗?”

“你根本不喜欢他。”杜白凝视她良久,道。终于明白某个事实——眼前这个年轻的身体里所居住的灵魂,其实是属于上一任西王母。

“喜欢……呵呵,”西王母极淡极淡地笑了,“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吗?他十三岁便已得道,整个四方境都知道他的名字,连神明都被他的才气惊动。世俗的一切他从不在意,他从不为任何为改变自己,他有自己的梦想,他的世界不是凡人能够抵达的——唯有这样的人,才值得我将生命祭献,终我一生,都为找寻他而存在。”

“吉光……”杜白喃喃地吐出这个名字,“你喜欢的人是吉光。”

“不错,我喜欢他,所以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西王母的脸上有股凛冽的骄傲,而后微微俯首,凝视面前的少女,“而你呢?”

权杖轻轻挥动,她身后的空气起了轻微的波动,出现一个半透明的世界,通体漆黑的龙身环绕着一团涌动的云气,云气的中央,有个人影正在试图走出去。

要看到这个人,才知道那条龙到底有多巨大。这种虚空中的景象,杜白曾经看过一次。那时素长岐正在渊龙的结界中,她得到了渊龙的首肯,方能进入结界把素长歧领出来。这种万年神物所设的结界,能够贯破虚空,若非它们自愿,否则,没有任何人能打破。

而里面的人也不可能自己走出来。

里面的人影正在努力,可是,在外面看起来,它只不过是在原地踏步。用法力展现的虚空景象比原物大小缩放了许多倍,杜白看不清人影的脸,但那身形,那迈步的姿势,只用一眼就认了出来,心脏猛然一缩,要紧紧地握住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冲过去。

素长岐!

“看清楚了吗?”王母的声音轻柔地响在耳畔。

杜白猛然回过头来,眼眶已经有些发红,泪在眼中打转,但,不能让它掉下来,她高高地仰起头,“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的。”王母深深地瞧着她。

王母想要什么?在生平第一次碰到她时——那时她还只是附在塔达娜身上的一个声音——她想要的,就是白雪。

杀死开明兽的主人,便能得到开明兽。

“你想要我的命。”

“我只想要开明兽。”王母柔声,手抚上她的脸,“我并不想造杀孽,只是你运气不太好。多么好的年纪,正是人界最好的时光,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为什么会成为玉门道院的弟子?又为什么要到昆仑虚抢走我的开明兽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杜白自己更加不能。

她始终是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的人偶。曾经努力想挣脱,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我怕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午后的盛烈阳光,照着贝壳上的纹路,非常清晰,她同样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喃喃的,来自下意识。

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她知道的。

这里的一切不是她能够应付的。

她知道的。

然而还是来了。

因为,他落入了王母的手里啊。

眼泪终于压抑不住,杜白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间跌落。王母的身后,虚空法相周转不息,巨大黑龙循环缭绕,守护着自己的结界。

而素长岐走不出来。

他的脸上一定充满了不耐,也一定有着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疲惫,如果她可以进去,她会看到他抱膝坐在那儿,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有着孤零零的背影。

只是这样想着,一颗心便万分地柔软和疼痛,疼痛之中带着莫名的甘洌。泪水还停留在脸上,那十六字真言已经浮现在脑海。

婆娑之花,吾心吾境。婆娑之门,为吾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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