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说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的语气很害怕也很踌躇，徘徊在嘴边，有意无意地摇摆不定，明显至极，不敢说。
“不曾想还有你这样怕的东西，只管说罢。”可竹叶青并没有明面上回答他会不会生气，考量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之后，他再决定要不要生气比较好，总不能叫他得了便宜，就愈加放肆，做出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我用了蛊，换了这个人的气，换成了我的......”怀云飞一边说，一边更加用力地圈着竹叶青。这件事他从未跟竹叶青提起，甚至他的心腹手足——秦生都不知道这事，当时的他只觉得好玩，外加这办法会给他的巨大好处，更加确定了他跃跃欲试的决心，可这并不是什么稳妥的方法，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他迎接的，可能远比身体上的损失来得更大。
这是无法忽略又不容易察觉的威胁，对怀云飞的威胁。
因为那人身上带着他的气，他能够在这人行动时感受他的行动，知晓他的顾虑，甚至掌控，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从任何程度上讲，这都是再划算不过的一件事，但是凡事皆有代价，他付出自己的气换来这一切，身体缺了东西，他便会变得比常人更加脆弱，甚至一点小毒都会轻易要了他的命，他不是没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可是鹄九霄的行程显示他已临近般若，若不能早他一步，错了这个良机，他可能很难找到机会把失去的主导权拿回来了，要知道鹄九霄可并不是他随随便便两句话能糊弄过去的。
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只考虑到了当时，却并没有把竹叶青知道这件事的后果算进去，其实根本不用算，他也猜得到竹叶青是完全不会允许他擅自做这种事的，所以他才不想竹叶青知道，可谁能想到今夜里，他因为一时的虚晃，犯了这样的错.......
可也真的万幸......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若真的因为自己的过失让那傀儡碰了竹叶青，他保不齐会直接灭了那一丝气再灭了自己来的直接......
怀云飞只敢跟竹叶青说这么几个字，多了他就再不敢开口了，他生怕竹叶青一气之下禁了他的行动，他怕竹叶青知道自己过于可怕的密谋，不要命的，不用竹叶青思索，他自己都害怕。不过为了一己之私，只想更稳妥地掌握他们能掌握的一切，却付出了半条命一样，那以后呢......
“你别生我气，我不好，我太没有分寸了，”怀云飞说话的语气简直史无前例地小心翼翼，以他往日里爱耍闹的性子，就算是为了哄竹叶青开心，哪怕做了什么错事，都没有他现在语气里半分的哀求。怀云飞不喜欢求，他从来只在玩笑时，将这个字裹着一股不怀好意的蜿蜒气息，好像他不是在求人，而是在与亲朋挚友谈论昨夜的红绡帐暖，唇齿之间溢得满满的狎昵，一枪穿云般送到相谈之人的心尖儿，哪怕最顽固的人看了也不免要对他温和下来。
那风流之姿曾是将怀云飞几次拉入竹叶青身下的细藤，缠在竹叶青的身上心上，痒得他发疯，发狂，几度嘶吼着挣扎，却没有一次忍得下心摆脱，于是他一次次地缠眷、肆乱，拉着作怪者天上地下厮磨，好像这样才能止得住饕餮一般地痴念，才能安抚住他躁乱的心......
他轻易不会这样委屈，可眼下的情形又容不得他不生气。他用蛊术跟别人换气，他这样干了多久了？身体已经被拖累成什么样了？他一向身强体壮，即便原先也遭人下毒，也很快又能生龙活虎，这一次的蛊，他只当下蛊之人手段歹毒，却不曾想，还有那样致命的一个原因摆在他眼前，他却看不到。
“你究竟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才肯罢休......”怀云飞怕极了他生气，可竹叶青事已至此，他那里还有多余力气生气。
“凤翎，我只......”
“多久了？”
霜降一般的语气一出，怀云飞拽着他衣袍的手都害怕地紧了又紧，一直沉默到竹叶青都快压不住怒气了，才认命一般，断断续续开了口。“从，鹄九霄，来般若，之前......”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竹叶青只感觉蓬勃的怒气冲地眼前一黑。
那时的他已经身负蛊毒了罢，自己外出求药，将安排到一半的暗线全权交由怀云飞处理，他留了故城守着他不让他乱来，亦想不到他做事会如此不知分寸......
怀云飞，你究竟要把人逼到何种地步，你究竟要把你自己逼到何种地步。
“从即日起，你再不许乱出这扇门，直到我给你拿回你的那半分气为止，不许再离开我身边半步。”
——
“你为何，就是不肯听一次话呢？”
他柴米不进的模样，算是打消了怀云飞那丝丝想要他对这件事改观的念头，好容易等到他睡了，竹叶青才挥退秦生，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他。眉角微促，连眼角也多了很多暗沉沉的感觉，他从不爱看这种医书。竹叶青缓缓地把书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眼角很是苦涩。他从来不这样好好看书，连睡觉都大大咧咧的，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不踏实，不安稳，似乎下一刻便会因为些不好的东西从梦中惊醒，像只受伤的鹿。却也只是像罢了，云飞与他谈过，他做不成翱翔的凤，也要做阴狠的蛇，他不想自己懦弱，更不会懦弱。
就是这样异样想法的一个世家公子，偏生又挖空心思步步为营，从决定回来的那天起，他的小将军就没有再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他表现得比以前更玩世不恭，这可把老将军气坏了，还好有夫人照着，才不至于每天来一顿家法伺候。可毕竟这并不是他要的，竹叶青不知道多少次看他眼含恨意地倚在门框上独酌，手上的力度恨不能把雕花捏出痕迹，他是浪子，风流倜傥的浪子，也是那些王公贵族所不屑的浪子，这些年他所得的多少白眼与冷嘲热讽，所有人的人都当他是个绣花枕头，却独独被这个北枢来的鹄九霄一眼看出，伯牙子期，知音难觅，他大概也能明白怀云飞不愿与他交恶的原因，可时局弄人，不得不弃......
“蚯蚓~你什么时候有了偷看别人的习惯了？”
兴许是抽书的动作把他惊醒，还含着雾气的潋滟双眸几近惊恐地张开，却又当目光落在竹叶青身上时缓缓舒了口气，甚至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嘴里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混账小子，竹叶青本应该气的半死的，却任由那一句话流入心田，甚至有意无意地，化开了他所有的不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