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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未央山

当那座巍峨险峻的万仞高山以一种压顶之势横空出现在视野中时,宁净雪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像一条巨龙盘亘在天地之间,傲视苍穹,凌驾大地,轻而易举地把这红尘中的一切都化作了微尘。

“那……那就是未央山?我们的目的地?”她颤抖着问,并不抱希望地想听到一个否定答案。

秦钺满足了她的心愿,“不,我们的目的地是那里。”

她指的是未央山巅浮云尽头——那是接近天的地方,在地面只能看到白云缭绕。

魂断崖!

宁净雪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不过她终究还是坐稳了,解开身后的包袱,开始乱翻。

“你找什么呢?”封天涯和秦钺都奇怪地看着她。

“衣服,常言道‘高处不胜寒’,魂断崖那么高,想必爬上去能把人冻成冰,我得多穿点衣服。”

“傻丫头。”封天涯哈哈大笑,纵马靠近她,拍着她的头,“你还找衣服,你以为日尊堂的人都是木头刻的,一动不动地等着你往上爬?你还是找找哪里有安全的路能上山吧。”

“是哦,还有日尊堂的人呢。”宁净雪放下包袱,苦恼地皱着眉,“光爬个魂断崖就能把人累个半死了,现在又加上日尊堂的拦路虎……天涯哥哥,怎么办呢?”

封天涯忍不住捏捏她皱成一团的小脸,转头看着秦钺,“你陪她在这儿等着,我去探探路。”

“小心点儿。”

“放心吧。”

封天涯纵马驰向未央山,留下的两个女孩子下了马,把马拴在树上,背靠背坐在地上。

“放心吧,天涯哥哥可厉害了,他一定有办法把我们带上魂断崖。”宁净雪说给秦钺听,也说给自己听,她用这种办法给两个人打气,毕竟前途艰险,谁心里也不轻松。

“你……你很相信封天涯。”秦钺轻声道。

“那当然了,天涯哥哥又聪明,又有本事,连天刃四卫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又救过你的命,你不相信他吗?”

“我当然相信。”秦钺咬了咬嘴唇,迟疑道,“我是说……净雪,你以前很讨厌围在你身边的男子,可是你似乎……对封天涯很好……”

她眼前闪过的是封天涯拍着宁净雪的头,如此亲昵,如此呵护,如此……刺眼,刺到她的心都隐隐作痛。

“因为他们不一样啊。”宁净雪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她视这一切理所当然,“天涯哥哥和他们不一样,天涯哥哥是真心对我好。”

“你……这么肯定?”秦钺的声音越发低了,仿佛叹息——为什么她从来看不到他的真心?

宁净雪听不出她的黯然,她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甜甜地笑,“那当然了,我一看到天涯哥哥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我就忍不住喜欢他,亲近他。”

秦钺沉默着,看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飘零,一派萧索。

“喜欢他……亲近他……就像你的许言哥哥吗?”

“许言哥哥?”宁净雪一惊——为什么她没把这两个同样让她感觉亲近的人联系在一起?封天涯和许言……不,不,那是完全不同的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霍然转身,“阿钺,我见到许言哥哥了。”

秦钺被她拉着不得不面对面,然而她看她的眼神有些许闪烁,“你……真的见到许言了?在哪?”

“是真的!在荼蘼山,荼蘼花开的地方,他出现了,还救了我!”宁净雪的声音有压抑着的激动,秋水似的眸子荡漾着兴奋,然而,很快又暗淡下去。她松开抓着秦钺的双手,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可是,他不承认,他说……他不认识我。”

秦钺看着女孩儿纤细孤单的背影,想了一下,坐到她旁边,小心翼翼地措辞:“那个人……碰巧在荼蘼花开的时候出现,又救了你……所以你可能会混淆,因为那种情形……会把他……错认成许言……”

“我没认错!”宁净雪打断她,脸上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坚持,“虽然他样子变了,可是我知道就是他。就算他不是出现在荼蘼花开的时候,就算他没有救我……哪怕他要杀我,我也知道他就是许言!”

秦钺清秀的面庞闪过一抹错综的神色,想继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低声叹道:“你说是就是吧……只是……”

她望着面前的女孩儿,漆黑如夜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深沉的无望,那样的神色镇住了宁净雪,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秦钺,听她一字一句地叮嘱,近乎祈求:“这个江湖,远比你想象得险恶,请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封天涯在秦钺和宁净雪等得心神不宁的时候,终于踏着暮色姗姗归来,马上还驮了个大包袱。

两人松了一口气,迎上前,秦钺道:“遇到麻烦了吗?”

封天涯笑着摇摇头,翻身下马。

宁净雪拍着他的特大号包袱,“他没遇到麻烦,他是去搬家了……天涯哥哥,你是不是觉得这未央山是个不错的终老之所,所以把家当都搬来了?”

封天涯哈哈大笑,“我净雪妹妹等得生气了?放心,我给你带来了好玩的,一定让你消气。”

宁净雪小孩儿心性,闻言,等待的心焦与怒火烟消云散,好奇地瞪大眼睛,“是什么?在哪儿呢?”

封天涯向大包袱一努嘴。

宁净雪猜不出那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充满期待地看着封天涯把它从马背上搬下来,打开。

秦钺也走上前,看封天涯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地上,有大块的布,有成捆的绳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这些东西让宁净雪有点失望,“这有什么好玩的?”

秦钺却不敢小看,她想起封天涯在树林中摆弄的树枝与浆果,都是看似平淡无奇的东西,却被他改造成最厉害的杀人武器。

“这也是用来杀人的?”

封天涯看着被他摆了一地的东西,摇头,“是用来逃命的……但愿能用得上吧。”

他语气中的不确定让秦钺一愣——这个习惯把狂妄与不羁写上眉眼的男子,竟也会有没把握的时刻?!

“咱们想登上魂断崖是不是很困难?”

“错!”封天涯纠正秦钺的用词,“不是‘很’困难,是‘非常’困难!”

他干脆坐在地上,指着未央山——天边的晚霞给那条盘亘的巨龙披上了五色霞衣,在天地间显出一片煌煌气象,仿佛就要凌空而上,越发高不可攀。

“这座山山高路险,瘴气弥漫,机关陷阱遍布,不熟悉地形的人,一旦误入,怕是有去无回。唯一一条上山的路,也有重兵把守,凭咱们几个的功夫,想硬闯上去,那是异想天开。只有一个地方,没有机关、瘴气,也没有人把守,那就是山阴的绝壁,不过这绝壁高有万仞,险绝天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想从此处爬上魂断崖,根本是登天之难。”

他说完,抚着下巴,不忘做个总结陈词:“所以,说魂断崖是人间禁地,我觉得非常有道理。”

秦钺闻言沉默了,宁净雪却满脸喜色,又开始翻她随身携带的小包袱。

这次,没等封天涯和秦钺出声询问,她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捧在手里,乐滋滋地道:“我就猜它会用得到,所以把它带来了,我这次真有先见之明。”

她把它套在手上,封天涯这才看清,那是一对造型奇特的器物,似乎是手套,却不知以什么材质缝制,在掌心处呈现出异样的纹路,指端是寒铁打造的利刃,在落日的余晖下泛着光,戴在手上,像一对狰狞的铁掌。

封天涯与秦钺相视一眼,他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小郡主的好东西就是多,这东西用来爬墙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秦钺也摇头苦笑,“这就是净雪让匠人给她制作的用来爬墙的,因为她贪玩,经常误了城门关闭的时辰。

“你们……”宁净雪气恼地瞪着两个人,她本来还以为会得到称赞呢,“是用来爬墙的怎么样,难道不能用来爬悬崖峭壁吗?”

“不是不能,”封天涯笑着搂过她,“是你根本爬不动。万仞绝壁,飞鸟难至,青猿难登,就你这么娇娇弱弱的,爬不了一半就累死了。来来来,还是看看我准备的好东西。”

他把地上的东西指给宁净雪看,换来女孩“铮铮”地拍着铁掌,示威,“我的铁掌不好用,难道你这些破布破绳子倒好用?”

“试试看呗。”封天涯无所谓地耸耸肩,“想在天黑前看清楚究竟哪个好用,就来帮忙。”

宁净雪嘟着嘴,扯下铁掌,老大不情愿地听封天涯指挥,秦钺也过来搭手。

日影西斜,天渐渐暗了下来。

等到封天涯把他带来的东西全部组装完毕,夜色吞没了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一弯新月几疏星,天地间吹起冷冽的寒风。

宁净雪早忘了先前的不快,守着火堆烤着手,兴致勃勃地看着地上零零碎碎变成封天涯手中背囊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做什么用的?”

封天涯笑而不答,只是把手中的背囊用一种复杂的方法固定在身后。

“好像扶桑女子衣服后面的装饰啊。”宁净雪越发觉得有趣了,把地上的另一个也胡乱地背在自己身后。

“是这样吗?天涯哥哥,帮我看看,是这样吗?它到底用来干什么的?”

“飞。”封天涯抱着双臂,宠溺地看着黄衫少女娇憨的样子,并毫无意外地看到她瞪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飞?像鸟那样飞?我们要飞到魂断崖上吗?”

封天涯抚着下巴,“你很有想象力。”

宁净雪没明白他这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意思,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咦?只有两个,你一个,我一个,阿钺呢?”

她转头看着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青衫女子,封天涯也若有所思地望过去。

秦钺避开他们的目光,低下头,假装在拨动篝火,长长的秀发垂下来,遮住白皙的面孔,形成一道暗影。她便把自己藏在暗影里,声音平静如水:“你们……你们两个小心,我在这里等你们。”

篝火把她的影子扯到地上,纤细,孤单而落寞。

封天涯笑得没心没肺,他搂过宁净雪,手亲昵地搭在她的颈边,“背囊只有两个,所以咱们三个当中肯定有一个不能去。”

“是阿钺……”

“不,是你。”

封天涯搭在她颈边的手忽然用力一按,宁净雪晕倒在他怀中。

秦钺被他毫无预兆的举动弄得呆了一呆,“封天涯,你……”

白衣男子摇摇头,解下宁净雪身后的背囊,把昏睡的女孩轻轻放在地上,“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让净雪上未央山实在太危险了,凭她的身手,无力自保。”

他起身,看着秦钺,“秦钺,前路凶险,你是否愿意与我并肩作战?”

青衫女子错愕地望着他——跳动的火光中,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被期待与不安取代。她眼里慢慢就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半晌,她静静开口:“前路凶险,愿与君生死同行。”

夜空虚无,浮云缭绕,淡薄的月光笼罩大地。

未央山在空朦夜色中模糊成一个轮廓,暗影憧憧,越发深不可测。封天涯与秦钺在其中小心潜行。

封天涯换了一身皂衣,将身体隐藏在树影中,五星连珠弩端在手上,控制着呼吸向目标贴近,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小心翼翼又充满杀机。

林间的守卫感觉危险临近,警醒地转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支利弩破空而来,射穿他死不瞑目的头颅。

尸体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几步之遥的另一名守卫,他警觉地抽出剑,才想上前察看,却被冰冷的利刃贴上喉咙,他尚来不及恐惧,就追随着他的同伴同赴黄泉。

秦钺还剑入鞘,看封天涯向她比了个手势,她知道那代表称赞。她也抬起手,似乎想向封天涯还个手势,但那手最终只是停在胸口的位置,按了按——那里面有一个锦囊,装着让她安心的东西。

封天涯谨慎地靠过来,一边戒备着周围,一边轻声调侃道:“你的脸绷那么紧干什么?笑一下嘛,我一看到美女笑就有动力。”

“我……我笑不出来。”秦钺深吸了一口气。这一路行来,危机四伏,他们必须避开机关,躲开暗哨,躲不过就要杀人,剑上缭绕的血腥气令她作呕,她的神经都快绷断了。

封天涯倒也不勉强,径自开着玩笑:“咱们这样双剑合璧取人性命,怕是夜修罗来了也要靠边站,不如咱也取个绰号……就叫‘黑白无常’?对,就是它了!”

他为自己能想出这么威风的绰号而自得,拍拍秦钺,率先走在前面开路,留给她一个宽阔刚强、足以担当天地的背影。

秦钺看着,手又慢慢地抚向胸口——这样的男子,当然有资格去睥睨天下间的一切艰难险阻,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无人可以征服的骄傲与自信,让她忍不住羡慕。

“封天涯,你真的……就从来没怕过吗?”

“怎么没有?”封天涯避开一个伪装的机关,回头示意她小心,“我最怕不自由了,不能做喜欢做的事,那才是生不如死……你知道天底下最不自由的可怜虫是谁吗?”

“犯人?”

“错。”封天涯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是庙里的泥菩萨。”

“为什么?”秦钺不解。

“本来是一块无拘无束的烂泥巴,偏偏被捏成人形,固定在莲花宝座上,整天端着手指,维持悲天悯人、似笑非笑的神情,还要被迫去听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祷告,保佑这个,保佑那个,动又动不了,逃又逃不掉,你说他是不是天底下最不自由的可怜虫?”

封天涯边说边捏着手指学菩萨神像的样子,弄得秦钺也有了浅淡的笑意,“真没想到,你还挺有想象力的。可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原本是烂泥一块,现在却被高高供着,受世人膜拜,没准那泥菩萨心里乐着呢。”

封天涯耸耸肩,轻描淡写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条鱼?”

“你是……”

秦钺的话还没说完,封天涯就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伏在暗处。不多时,就见一队侍卫举着火把从眼前走过,都是墨色戎装,衣袖处绣银色猎豹。

秦钺在封天涯耳边轻声道:“是猎豹侍卫,日尊堂的精锐。”

封天涯咧嘴笑了,“出动精锐来巡逻,看来咱们到了日尊堂的核心地带了。”

他见那一队侍卫走远,起身眺望,但见远处月光之下山峰之上,雾气缭绕,一座雄伟的宫殿横空出世,宛如凭虚凌烟而建的天上宫阙。

“日尊堂……咱们终于到了。”

封天涯眼中闪过一抹雪亮的光,唇边的笑容意气风发,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场盛大的飨宴。

秦钺却像绷紧的弓弦——日尊堂是上魂断崖的必经之路,现在看外围守备已经似铜墙铁壁,内部又不知会如何的森严……他们怎样才能顺利过关?

她的手又下意识地按向前胸——这次夜闯未央山,她不知多少次重复这个动作,才能让自己绷得快断的神经得到片刻松弛。

但是,现在,她的手僵在那里,整个人如坠冰窖。

封天涯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我……我的东西不见了。”秦钺六神无主,起身四下寻找。

封天涯拉住她,低喝:“你疯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你再这么乱动,会害我们暴露目标!”

可是秦钺却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脸色苍白,用力挣脱开他,“我东西不见了,我要去找。”

“你……”封天涯不知这个一向理智谨慎的女子犯了什么邪,偏在这紧要关头出状况,气得想一掌敲晕她。他的手抬了又放,秦钺却根本不在乎——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心力去在乎。她的全部心力都放在去寻找她那个不知所谓的东西上。

枯草中一点清澈的光华吸引了她的目光,青衫女子喜出望外,早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一点光华,耳边就是利刃破空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身后巨大的力量压向地面——三支利剑擦着头顶飞了过去!

而她,终于可以把枯草中那一点光华抓在手中。

一支碧玉簪!

封天涯放开她,看她欣喜若狂地把碧玉簪捂在怀里,浑然不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他很想调侃几句——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人。可是,这次,那些信手拈来的风凉话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唇边的笑容有些抽搐,他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傻瓜。”

“封天涯、秦钺,我们又见面了!”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山峰响起,带着冰凉的笑意,在寂静的冬夜里寒气逼人。

封天涯反应奇快,拉着秦钺跃入山石之后,落地之时,五支弩已压入弩匣,瞄准了山峰上的说话之人——黄泉!

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悬翦、灭魂。跳动的火焰映在三个人脸上,忽明忽暗,说不出的阴沉。

秦钺蓦然白了脸色,碧玉簪抓在手中,那下意识的力量几乎把纤薄透明的花瓣折断。

封天涯却现出隐隐的兴奋,“是卷刃三卫,咱们的手下败将。”

他唇角轻扬,笑容讥诮,然而那端着钢弩瞄准的姿势没有半点松懈,气势凌厉。

黄泉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封天涯锁定的目标,他无遮无挡地站在山峰之上,扶着剑冷笑,“两位,见了老朋友怎么躲起来默不作声呢?我可是好心好意带了客人来介绍给你们认识。”

他说着,轻轻击掌,两名猎豹侍卫押着一个挣扎不休的身影现身于月光之下。

“净雪!”

藏身石后的两个人都大吃一惊,秦钺想起身,却被封天涯一把按住,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而他自己,片刻之间已神色如常,“看来天刃四卫真是被逼急了,居然用上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秦钺越发焦急,“净雪在他们手上太危险了,反正他们是想要我的命,就让我出去。”

封天涯按住她,剑眉轻扬,“现在,他们不只想要你的命了。”他端起五星连珠弩,用望山(类似于现代枪支的瞄准器)瞄准押着宁净雪的一个侍卫的头颅,“他们……是来复仇的!”

他扣住悬刀(扳机),一道黑色闪电飞了出去,猎豹侍卫应声倒地。

伫立在山坡上的人脸色都是一变——好霸道的暗器!好嚣张的对手!

宁净雪陡长了志气,向着弩射来的方向大喊:“天涯哥哥,射得好,把这些欺负我的坏蛋一个个射死,给我出气。”

灭魂暴跳如雷,上前一掌挥在宁净雪脸上,接着推开押着她的另一个侍卫,把剑架在女孩儿的脖子上,对着影影绰绰的山林,破口大骂:“封天涯,你******以为我不敢动她是不是,我现在就把她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祭我枉死的兄弟!”

“封天涯!”秦钺瞪着身侧的男子,怒不可遏,低吼,“你在干什么?你想害死宁净雪吗?”

封天涯却收了弩,倚着石头气定神闲地坐下来,“放心,她不会有事的,日尊堂的人不敢对她怎么样……等着看好戏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山坡上起了小小的骚动。

悬翦拉住灭魂,沉声道:“不可轻举妄动。”

“******,什么叫轻举妄动?”灭魂挥开他,一脸厉色,“封天涯在挑衅,他杀了我们的人,你没看到吗?”

他的剑再一次压向宁净雪,在女孩儿纤细的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我要封天涯付出代价!”

他狰狞地笑,却被悬翦一把攥住执剑的手腕,“她是北靖王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

悬翦眼中闪过一抹怒色——灭魂不是不知道,日尊一直有心结交北靖王宁天策,他们又怎敢伤了他女儿,触怒北靖王,而坏了日尊的大事?况且,此次他们三个是戴罪立功,更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而灭魂,显然是除了复仇,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咬牙切齿道:“大不了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要死也是你们先死!”宁净雪不甘示弱,利刃抵在颈边,一身傲骨却丝毫不损。

灭魂怒极反笑,“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你到了阴曹地府是不是还这么牙尖嘴利?”

“够了!”一直伫立在旁边的黄泉宝剑出鞘,剑脊重重抽在灭魂手背上。灭魂吃痛,宝剑落地,铮然作响。他捂着手,难以置信地瞪着黄泉。

黄泉迎着他的目光,还剑入鞘,“你以为这样就能给碧落报仇?你太小看我们的对手了!这个封天涯,城府之深远超过你我的想象。

他瞥了宁净雪一眼,淡淡地冷笑,“人说‘关心则乱’,可是,这丫头明明是他关心的人,现在在我们手上,他却能做到丝毫不乱阵脚,简直比魂断崖上训练出来的杀手更无情,更冷静……咱们这个对手,可不简单呢。”

灭魂听不进其他,唯有“碧落”两个字像一道符咒落在他心上,他想起那个俊秀苍白的男子,斜倚着树,讥诮地笑,“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冲冠怒火熄了三分,他看了黄泉一眼,俯身拾起剑,“那你说怎么办?”

黄泉回身吩咐一句,有人送上金疮药,他递向宁净雪,颔首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小郡主海涵,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擦在伤口上止血止痛,而且保证小郡主的颈上日后不会有疤痕留下。”

他笑容温文,看在宁净雪眼中,却说不出的阴险。然而,她也清楚,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也没有,索性把心一横,毫不客气地接过黄泉手上的药,如花似玉的脸上绽出一抹甜美的笑容:“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恐怕你们天刃四卫少的……就不只是一个了。”

灭魂刚刚压下的恨意与怒火“腾”地又烧起来,幸被悬翦紧紧抓住,才没什么过激举动。

黄泉对女孩儿的挑衅充耳不闻,转身望向茫茫山林,朗声道:“封天涯,我好心带客人来见你,你不见就算了,何必暗箭伤人?我们日尊堂的人是不值钱,可这万一你的弩射偏了,伤到了贵客,怕是你我都担待不起。”

他突然扯过宁净雪,揽在怀中,状甚亲密,然而他的意思谁都清楚——他要这个金枝玉叶做挡箭牌,让封天涯投鼠忌器。

他阴狠地笑,“封天涯,我知道你的弩快,就不知和玄甲铁骑的弩阵比起来又如何——弓、弩、手!”

他一声冷喝,山坡上突然现身数十铁甲骑士,清一色的玄墨色铠甲,清一色具铁装的黑色战马,每人手上端着一把杀气腾腾的擘张铁弩——朦胧的月色下,像一场无坚不摧的黑色风暴,只待一声令下,呼啸着湮没山林。

“弩阵?”封天涯脸色大变,扑上来护住秦钺,迅速向后滚去。

而与此同时,黄泉一声冷喝,万弩齐发,月色被撕裂,空气都闪着寒光——两人方才藏身的石头,已被数十支钢弩射得粉碎。

“天涯哥哥!阿钺——”宁净雪肝胆欲裂。

灭魂见状大喜,“玄甲铁骑!黄泉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调动了月尊堂的玄甲铁骑?”

悬翦眼中并无喜色,他望着被撕裂的夜色,目光有些飘摇,“黄泉在日尊面前立下誓言,这一次若杀不了封天涯与秦钺,他自愿上魂断崖,以灵魂永祭彼岸花,日尊才出面向月尊借调了玄甲铁骑。”

灭魂的喜色僵在脸上——以灵魂永祭彼岸花!

只有魂断崖出来的杀手才知道这个誓言有多么恶毒——它代表灭寂,从身体到灵魂的灭寂,一旦应誓,万劫不复!

他看着那个挟持着宁净雪立在风口浪尖、眼神决绝的男子,倏地握紧剑,眼中现出恐怖的戾色,“今夜,封天涯秦钺必须死!”

“弓弩手,放!”

黄泉再喝,再一次漫天箭雨,呼啸着淹灭山林。那般倾天覆地的气势,让血肉之躯颠沛成浮舟。

秦钺觉得自己在风浪中沉浮,呼吸成了费力的事,除了旋转的天地与耳畔呼啸而过的弩矢,再感受不到其他。幸而有一道强势的力量为她劈风斩浪,努力撑起一方安全的空间,不让她在这灭顶的灾难中沉没。

“嗯——”一声闷哼,带她翻滚的力量明显弱下来,血腥的味道直入鼻端。她慌了,扶住他,“封天涯,你受伤了……”

飞矢凌厉之势渐弱,封天涯挣扎着坐起来,“妈的,幸亏俺老封皮糙肉厚,没伤到骨头……玄甲铁骑的弩阵果然名不虚传。”

他用力拔掉射入肩头的弩,看了看,丢在地上,“是擘张弩,射程四百五十步,咱们已到了射程之外。这弩威力虽大,装填却慢,也就一时的霸气,后劲不足。”

他说得没错,无边的箭雨停了下来,玄甲铁骑重新给弩匣填满弩矢,等待下一轮射击命令。

秦钺借这个喘息的时间给封天涯包扎,她已经随手把碧玉簪插到头上,此时手忙脚乱地把衣襟撕成一条一条去堵他肩上的伤口,却惊恐地发现那只是徒劳,汹涌的血染了她满手。

“怎么办……怎么办……血止不住……”她无措而又慌乱,未曾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封天涯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那泪滴在伤口上,痛得他一抽搐,才反应过来,抓把泥土混着枯叶捂在伤口上,满不在乎道:“俺老封就是血多,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小伤。”

“这……这……”秦钺从没见过用土来止血的,然而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暖,让她没来由地心安,“封天涯,你……会死吗?”

“呸呸,乌鸦嘴,俺老封属猫的,九条命,哪那么容易死?”封天涯把她手中一直攥着的碧玉簪拿过来,插到自己的头上,摇头晃脑道,“你看我是不是变漂亮了?”

秦钺看着他搞怪的样子,破涕为笑。在封天涯的印象中,这是秦钺第一次笑。以往,她总是伪装得坚强,伪装得冷硬——只是那伪装如此糟糕,那种自认为无懈可击的面具下泄露的丝丝落寞忧伤,让无心瞥到的人隐隐刺痛。

此刻,她终于笑了,比他想象的更轻灵更美好,好似一朵在梦境中悄然绽放的玉兰花,而笑容边滑过一滴晶莹的泪珠,像一株玉兰花上凝着的朝露。

只可惜,时间不对!

黄泉一声令下,玄甲铁骑端着弩,纵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像决堤的洪水,空气中都弥漫了死亡的味道。

青衫女子的笑与泪都僵在脸上,她的反应是挡在封天涯身前,“快走,我来应付。”

她没忘他受了伤,那么,就算是死路一条,她也要为他拼一次。

封天涯不让自己去感动,那样的情绪在这生死关头只会浪费时间。他拉转她的身体,“秦钺,你相信我吗?”

青衫女子望着他——淡淡的月光中,他的眼神戏谑尽褪,冷峻深邃得让她觉得陌生。然而,她还是毫不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他拔下自己头上的碧玉簪,温柔地簪在青衫女子的发髻上,“那么,咱们赌一次!”

话音未落,他猛然扯起秦钺的手臂,挺身出现在对手的视线范围内,生死之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得让剑拔弩张的对手都有些愕然。

“黄泉!”他抬首,向着山峰上执掌生死的男子高呼,“我要见日尊——我带了日尊最想要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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