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独居低矮狭小铁笼的成年狐狸们不同,幼崽不同品种,混居在一座挑高的巨大木笼中。它们似乎还没有种群意识,黄的灰的白的摞成一团,睡得昏天黑地。静河抬手,却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铁丝网的那瞬间却步。他整个人的神态一下子变了——垂眉敛目,半边脸庞浸在雨棚投下的阴影中,仿佛有些悲伤,又有些淡漠的决然。
如此复杂,铃兰读不懂。
山中天气多变,说下雨,陡然就下起了雨。硕大的雨滴落在薄脆的塑料雨棚上,响声如雷。
而幼崽们无知无觉,犹自沉在睡梦中。
铃兰突然有种感觉——铃兰停下吹口哨,是不忍心吵醒它们。
大雨里,静河倏忽哼起一首歌。
时断时续,声音很低。
铃兰侧耳细听,发现歌词居然很熟悉。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早应生出的疑问,这时才袭上铃兰心头——每年冬天都要盘桓藏原休养身体的静河,他还上学吗?另外三个季节,生存在正常人类社会中的静河,又是什么样的?
没有答案。
视线无意间落到木笼的铁锁旁。那里凌乱张贴着些碎纸头,应该是饲养员随手留下的笔记。哪只幼崽生病了,哪只幼崽长胖了,零散琐细。其中有一条格外特殊的,写着:赤1443、逃脱。
铃兰短促地“哎”了一声。
静河的目光跟着落到那行字上。
“赤1443,是指‘赤狐1443号’。狐狸幼崽容易夭折,不长到一定岁数,不会起名的。”
”那它怎么还逃跑了?“铃兰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烦乱担忧而惊讶,“这么冷的冬天……”
“放心。”静河笑了笑——那笑容与素来欠揍的神气笑容大不相同,可究竟哪里不同,铃兰说不上来。她的手还死死攥着静河的袖口,静河垂眸见了,唇角扬起,脱了手套,反手牵住她:“你刚才看见的那些,雪狐、白狐,都是傻白甜,能亲人的——但也容易被骗。赤狐攻击性强,更野性些,没关系的……大概……”
最末二字,微不可闻。
表叔站在狐狸村门口,扯着嗓子问“回去吗?”。静河霎时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样子,远远答应一声“就来”,变脸速度之快,仿佛刚才那个悲伤的样子只是铃兰的错觉。
雨不知何时停了,转为纷纷扬扬的大雪。雪白的,轻盈的,如飞雪,如鸿毛。
静河没有松手。
气血不足的病弱少年,手掌冰凉,可也足够有力地,将她的一只手包裹在掌心。
他唇角微抿,默然无言。然而铃兰恍惚着,又听见那支歌在耳边响起:
“有只狐狸慢慢走,走在淇水浅滩头。”
“我的心中多伤悲,他连衣带也没有。”
山中不知岁月改。
等表叔敲门说:“今天下午做年糕”时,铃兰才意识到年关将至。她几乎忘却过惯的都市生活——来到荒凉的藏原深山,住进“”铃屋”,每天与静河拳打脚踢,淡而无味却也鸡飞狗跳的时光,竟已过了月余。
”我来帮忙。“
她回屋换好衣服,跟表叔下楼。
静河当然不会放过一切胡闹捣蛋的机会。铃兰走到门口,发现他已经挥着舂头,一个人捣米粉捣得热火朝天。表叔捋起袖子冲过去揍人:“蠢货!米粉要抹水翻面的!”静河赶紧丢了舂头逃命,躲到铃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