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不知道自己出身何处。从记事起,她就在一个接一个的杂耍戏班、歌舞乐坊间讨生活。弹琵琶、胡旋舞、变戏法……她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学会了又飞快地厌烦——就像对待那些恋慕着她的男子。
“我就是这样善变的人啊,谁让你喜欢我来着?”她总是这样懒洋洋地拒绝他们,而她发现自己居然也会长情不变,是在进宫之后。
阿蛮永远记得那场午宴,她跟随长安最顶尖的乐坊去宫中献舞。树荫下白罗夏衣的一群羽林子弟口气轻佻地指点着舞者。而其中最年少英朗的那个,没有附和同伴,而是紧盯着她的每一个旋转,目光炽热如火而又柔情似水。
“宫里也有这样的傻瓜……”她在心里窃笑着,没注意锦帐珠帘之后,也有一双凝望她的眼睛。
一曲舞罢,珠帘徐徐高卷,露出端坐其后的宫妆美人。她伸出缀满珠玉的手臂点向阿蛮:“那个深肤色的女孩子,舞技真是出众。”
“我知道。”阿蛮仰着下巴一笑,不分尊卑的神态引得众人面面相觑。贵妃却展开了一个艳丽而和煦的笑容:“那就跟我来吧,我正缺一个合舞的同伴。”
是的,她说“同伴”,而不是低微的奴婢。阿蛮玩世不恭的心在那一刻被温柔地攥紧了。而在此后成为同伴、知己,乃至无话不谈的密友的岁月中,贵妃偶尔还会露出那样春风中含着轻愁的笑容。
“从前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孩陪在我身边……”
“她去哪儿了?”阿蛮好奇地问,而贵妃的浅笑低语在日影中变得模糊:“她是没办法陪我到最后的……”
阿蛮没有那些不知所以的愁绪,她相信歌舞逍遥的时光永无尽头,可宫闱的神仙生活却会突然变成噬人的巨浪。那是个慵懒的春日午后,她正和贵妃琢磨一支新舞曲的编排,忽然有宫监传旨,命贵妃即刻往含凉殿面圣。
轩阔的宫室中香雾低徊,戴着冠冕的皇帝坐在正面宝塌上,神色有些阴郁。而小鸟依人般侍坐在他身边的,正是那个往日占尽风光,今日气不能平的梅妃。贵妃一看到她便是面色一沉,但瞟一瞟皇帝的表情就压住了气,微笑着向前叩拜。起身时不咸不淡地向梅妃笑道:“许久没见姐姐陪侍殿下,今日怎么有空闲出宫赏春?”
她“姐姐”二字咬得重,梅妃却冷冷一笑,并不在乎话中的暗讽,白皙得缺乏血色的脸转向了皇帝:“这种事情臣妾不该说更不该管,可是臣妾看不下去陛下受人蒙蔽,问与不问,全在陛下了。”
贵妃并不明白她话中之意,却本能地觉出了危险。皇帝果然盯着她问道:“这两日在忙些什么?”话像在闲聊,口气却极为冷硬。她心慌起来,忙屈膝答道:“陛下交待要给梨园的新舞谱曲,臣妾的精神全在这上头,没留意过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