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更为荒芜。丛林的绿色褪去,随之而来,是灭绝希望的世界。
此处元气变化更为狂暴,至阴与至阳的气息相互取代,时而灼热白炽,将沙石熔成岩浆,时而寒冰冻绝,连大气都瞬间凝华。四方元气狂暴而紊乱,好似有两只无形的大手,将这片区域反复揉搓,粉碎了一切固有的秩序,养成了最为喜怒无常的脾气。
明明之前还有少许灌木丛,河水也流经这里。好似忽然间就进入了黄沙遍野的荒漠。
苍凉的劲风卷起尘埃,仿佛生机与希望都随之流逝,掀开最为严酷的序幕。
初入荒漠,便觉一股侵略性的气息,在呼吸吐纳之间不断钻入体内,侵蚀生命的力量。就连积存在体内蛊虫,足以支撑相当长时间的营养储备,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消耗一空。皮肤干裂如同多年大旱后的土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眼睁睁的看着血肉寸寸萎缩下去,直至出来时干瘦的犹如具具干尸。为了能够有人成功离开这片不毛之地,队伍里一半以上的人主动放弃了生的希望,将仅存的资源集中在最有可能回去的几人身上。
金丹修士可以以自我金丹中阴阳流转的周期,作为计时的根据。进入荒漠区域大约十日之后,这支队伍就不得不退回。原来随着前行,附近夜晚出现阴灵的数目在达到一个顶峰后急剧下降,早就引起了注意,而这一队十数人便是先遣探索未知的壮士。只可以千防万防,没能防住那诡异的环境,流连那一位已经凝聚金丹的前辈也在突然变化的至阳之气中被焚烧成灰烬。那是从微观层次,直接释放出去的热量,无法抑制的崩溃从内部将人片片焚化,看起来就像时炉中已经烧红的煤炭,在全部热量挥霍殆尽之后做飞灰飘散。那位前辈临死善自己掏出的金丹,最终承载着本次探索的成果传回了营地。
事实上,当初那三人最终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不再有人的生气,那是全凭一口气才挺下来的坚持。就在将内丹送回后三天,他们便相继咽气,连一缕残魂都未曾留下。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虽然气节感人肺腑,但那恐怖的观感任让许多人望而却步。而在接下来修整的七年多时间里,许多人都选择了留下。
在这漫长的旅途中,人们已经掌握了在阴阳失调环境中圈定一片稳定区域的技术——无外乎建立起几个足以模拟金丹的建筑,以灵兽、灵矿中的灵力作为燃料,弥散出稳定的属性气息。至于怎么模拟?核心当然是人体培植。金丹若在体内,那便是无形无质的虚幻之物,但若将之提出体外,便会与牵引出的少量血肉杂糅凝聚成圆滚滚的珠子,这类灵物所能存在时间本就不短,同时在刚拔离时兼具部分生物活性,以吐丹法分割的金丹可以消化血肉进而化为丹液,其所散发的独特气息就能长久存在。
几座建筑气息相通便能撑起一个供给生存的堡垒,虽然遇到属性叠加的时候,会造成内部温度的异常,但只要即使调整便不再是问题。于这几年里,那荒野村落之中的人口还有隐隐增长之势。
最终愿意继续上路的,只剩下一万多人。
以万魂幡开路,令魂魄附在人身,以它们的幽冥之体来抵御外界的侵害,只是元气变动之间,它们也在缓慢凋亡。未有实体的灵力与阴魂可以大量储存在物体之中,只不过想要如臂指使,在放出的时候还要赋予它们一个编号,幡上的那些花纹大多都是做这个用处。虽说一次性不能指挥太多阴魂,长久的性能还是可以保证。
这次准备充分,对危险多能应对自取,即便仍有伤亡,向前的脚步却再没受阻。
在这里,确定方为并不困难——只要看看天就可以了。不同区域的气象呈现出鲜明的特色,就如远方那昏暗的天空遍布琉璃似的裂纹,电闪似银龙舞动,撕裂天幕,横过大荒,即使远远望去也能感觉到其中令人战栗的威势。如果没有猜错,那里便是整个通道的“暴风眼”,只要通过这里,崭新的未来就会在不远处。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里也是类似情况。
万魂幡内储存的魂力持续消耗。所谓幽冥,并非寒冷之意,此乃死中藏生,足以隔绝来自外界的侵害。即使如此,透过附身魂魄传递进来的力量依然极端,白昼是足以烤熟鸡蛋的高温,黑夜则是滴水成冰的寒冷。阴阳失调之下,令吐纳效果大打折扣,甚至聚灵之阵都新这动荡难以成型。
这亘古不变的荒漠,没有任何绿意,没有一丝水源,生命全靠藏匿于体内的那一枚枚囊蛊维系。干渴、劳累、饥饿、痛苦,寒冷与灼热交替,种种苦难折磨着人们,甚至有主动脱离队伍求死。
阴阳失调之气随着吐纳进入体内,忽而转阴,忽而转阳,令人体内五行属性腹脏生理频频紊乱,呕吐、腹泻、脱力、幻觉……种种痛苦折磨着人们的身心。
更令人绝望的却是那似乎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天尽头。
不满、惶恐、迷茫,种种情绪也让队伍内部动荡不安。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可惜时至今日,早已没了回头路,最终,仅存的求生欲又继续推着他们向前。
只是行尸走肉的向前,每一步都好似有千斤重。
这期间,他们曾被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曾连续接受数十日的高温灼烤,也曾因为黄沙漫天而迷失方向……
当他们站在浩浩荡荡的黑海岸边,没人欢呼,没人哭泣,有的只是静默。
这里与其说是瀛海,倒不如说是许许多天河交错而成的巨大漩涡,霹雳雷霆在道道河流间穿梭,还有一颗颗星辰夹杂期中。浩瀚磅礴如归墟海眼。
那一艘用来横跨星河的大船很快被造好。船的脊梁由兽骨精钢所铸的长剑打造,外壳由张张万魂幡缝制,以千魂万魄为船桨,以修士自身灵力所构结界为帆……带着视死如归的淡然,一头冲入那无边的未知之中。
穿过风暴,跨过瀛海,遭到过雷电轰击,还险些被狂暴湍流碾碎。仙舟一次次损毁,修复,再损毁,最终缩成密闭圆球,在幽冥的护持下随波逐流。
这一天,雷泽的电雨比以往更为密集,仿佛倾泻般落入那一个巨大的黑泥漩涡。在万千雷火倾泻之下,一抹黑紫色的虚影被从中高速甩出,于半空盘旋半周后,遁光变幻,散发出清亮的光辉,加速消失在天尽头。
新的世界,与原来似是而非。
天地似乎是这样一个概念:向四面八方延展开去的空间,宛若一个平面,势场近乎平行的由上至下,轻升而浊降,不同层次的物质有各自的流域,泾渭分明,而在九天之上九地之下,灵层的大小急剧压缩,最终形成了不可逾越的绝高壁垒,也就是这方世界最终的界限。许是本来就有所相通的关系,众人降落之处的物质形态与赤县神州相差无几。
巨大的黑紫色球体坠落于山坳,其上幽冥气息翻腾不息,在遍布界域的阳气灼烧下,散发出缕缕黑气,将那整个山谷都笼罩起来。而在这不见天日的谷中,圆球的形体本无定型,随着时间流逝,便似那蜡做的一样开始融化,团团粘稠的液体“咚咚”流淌。那液体落在地面就蔓延开去,转眼便将表层岩土和看起来是植物的东西腐蚀干净,不多时便积累了几池阴水,就在这些漆黑深紫宛若奈何水的液体中,张张人脸时隐时现,显得那样恐怖阴森。四方灵气也被牵引过来,即使周围并非灵脉所在,点点积累起来的数量居然也颇为可观,甚至在虚空中发出了浪涛声响,与那黑雾混合以后,在谷中刮起一场规模不小的旋风,经久不散,四周电闪雷鸣,阵阵灵压传递出去,那威势,好似有什么魔物邪煞即将出世一般。
雷霆电闪是鬼类克星,因为其具有分解五行之效,能直接击穿幽冥之气的保护,破坏鬼魂被藏匿的本源信息。作为由信息构成的非生非死之物,一旦本源消散,即便幽冥之气一丝没有损耗,也会形体消散不复存在。
只见道道雷霆落在黑水河上,沿途的池水都沸腾起来,一个个气泡炸裂,又有更多的补充上来,叽里咕噜的翻腾躁动不休,越来越多的黑气被蒸发出去。就在这时,一张带有面孔的液团被激出水面,那东西似乎自带引雷特效,刚一出现便遭到数道天雷轰击,于是,它就炸了!脾气相当的冲,说炸就炸,都不带给人反应的。
“哎~呦~我嘞!都麻了……”
只见黑雾里滚出一人,轱辘着离开落雷区。
此人衣着褴褛,面容已不年轻,正是迁徙队伍中的一位金丹。
自这位之后,又好些人陆陆续续出来。虽然时多时少,可平均下来每刻钟都会有那么三五人。如此过了大约有个四九之数,雷霆才终于平复,不再有人继续出来。
以上这种保命之法以幽冥阴魂收纳生者,从而遁入生于死之间,以躲避种种灾劫,甚至于还要将身处外层者作为牺牲,来保证更多人的存活。只是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成功转生,不仅因为术法尚不完善,更因为施用时,人将徘徊于生死边缘,意志薄弱着瞬间就会被拖入死亡的深渊。而想要重新浮归生者的世界,又必须剥离所有幽冥之气,这一过程同样危险,毕竟雷电天威岂是那么容易触碰,轻了重了可都是要死人的。
生者望着池底尚且剩余的灰浆漠然无语,一路上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一场祭奠,告慰所有为了今天付出的人。在阵阵颂词声中,以剑为脊搭建的球形龙骨寸寸化做飞灰,数枚用来作为核心的金丹依次坠落,在半空灰飞烟灭,恍惚间,似看到了他们漂浮的身影,最后看了眼下面的众人。随后,无论是怀念,是不舍,是欣慰,还是其他种种感情,都不可挽回的沿着路线,走向最终的虚无……
斯人已逝,生者还将背负着使命,重建家园。
空气不适宜神州人呼吸这真不是大问题,早在荒漠之时,空气就已经稀薄的不成样子,一路全靠龟息术挺着。说起来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法术,就单纯模拟呼吸以外的循环,却也是人们智慧的结晶。此外龟息阵可以为因故未能使用龟息术的人提供帮助,这是借用金丹转化空气的方法,不过并非每一个金丹都由此效用,因此以少许变化的灵体为中转,以龟息术的金丹为核心,以其他灵体或内息为灵源,由变化属性灵体扩大金丹的龟息术并将输入的灵气作为动力源,便能组成一个简易的龟息阵。而且经过重生仪式,他们的身体正在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随着时间流逝,适应这里的环境也未尝不可能。
山谷依然被黑气笼罩,在等待期间,山谷四周被搭建了一些联系的木屋,材料自然是谷外那些数人难以环抱,高耸入天际的巨木。论建造,他们的手艺可是很好。
身生在世,衣食住行。
衣是用的,食是吃的,住是庇护,行是交流。
工具多没带来,粮食更是没有,住的自己建造,就这么点人所以交流圈也大不了。
制造工具的技术,有,但是缺乏材料那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方世界,一个生态,当务之急是寻找可以用来替代的材料,此事急不得,需得将此世之物与原来一一对照,从中挑出属性相似之物,再根据这些东西进行工艺上的调整……可以说,在这方面,当下除了些理论之外一无所有。食物也是同样,需要时间来辩析,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需要做服气不死的“神仙”,总之对未能辟谷的绝大数来说并不是有利健康的事情。好在也并非全无希望,还有一种专门炼制灵体的手段可以使用。
将灵材炼制成器,这是制作法器的基础,它是改造世界的技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受界域差异的影响。简易的法器只需要转移灵体的技术即可,比如赋予一包土灵气让它变得容易消化等等,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