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进了也就不过两公里的样子,黄金马车舞步一般的节奏便渐渐慢了下来,接着便停了下来。
车夫撩开黄布帘子,打着千儿对凌经纬说道:“大人,到了,请您下车。”
凌经纬缓步走下车来,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一座百尺高楼,辉煌矗立在眼前。在傍晚苍穹绯红晚霞照耀之下,秀丽巍峨。高楼四周都是全身执侍的金武卫,如今这批人应该唤做贞金武卫了,他们所穿盔甲与玄帝国玄金武卫全身黄金颜色不同,是一种银白耀眼之色,同样的,所穿盔甲胸口中央,一样是圣火绕金屋的印记。
原来昨日住宿,不过是皇宫外院,今日所见,才是皇宫内院的入口。
凌经纬早见一个白面微胖的中年人,领着一群官员在门楼大门之外等着自己。此人正是一位故人,当今的贞帝国大司徒,昔日的玄帝国大主教,马悬壶。
二人都是久经宦海之人,自然城府极深。
当年马悬壶走的也分为不光彩,并且与玄帝国瀛伯陛下之死肯定脱不了干系。但如今人家贵为贞帝国大司徒。现如今大司马凌经纬代表玄帝国上下来向雪野女王求援,凌经纬怎会再将往事参合进来。
因此凌经纬一见到对面走上前来迎接的是马悬壶,一张原本素日从不见笑容的刚毅古铜面庞,竟然是生生拧巴出七十道皱纹,堆起一副热情的笑容。热情奔放的脸堂,满脸写着“交情”二字。
马悬壶见凌经纬如此态度,自然更是要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演技——发挥到十二分的功效,一张白面皮的脸,也仿佛被发酵粉发过的白面一般,绽放出温暖的裂纹。
故人相见,分外热情,二人携手拍肩一并前行,马悬壶边走边对凌经纬说道:“雪野女王正在里面等候,快快随我进去。几年未见,大司马更见威武啊。”
凌经纬呵呵笑道说:“哪里哪里,毕竟不是修真之人,徒填岁月,自然还是要变老的。”
二人一路进来内院大殿之中,凌经纬进来觐见雪野女王仪式之后,稍示寒暄,便递上赢泽晟交给他的亲手写的书信。
雪野女王高座金座之上,身旁坐着锦绣堆中自己的孩儿。
雪野女王今日的脸面,已不似昨夜素脸那般清风明月,而是画了浓妆,峨眉淡扫,双唇贴红,额头之上还点了圣火图标,看起来雍容华贵,不可冒犯,王者贵气,威严庄重。
雪野女王接过侍者呈上的玄帝国国书,一双玉手轻轻展开,大殿里人数众多,却只听到雪野轻展纸张的声音,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王座之上雪野女王阅览玄帝国当今皇帝,赢泽晟写给他堂姑的国书。
只见雪野女王细细读来,眉目间不见任何表情,阅闭,却是嘴角含笑,看着凌经纬道:“有劳大司马千里奔波。玄帝国此番遭此大难,我也感同身受,我们贞玄二国,比邻而居,玄帝国有难,我们理应帮上一帮。”
听闻雪野女王如此说,凌经纬心中方出了一口大气,虽然适才女王口吻,看来以后清洲地界,自然是以贞帝国为首了,但暂时寄人篱下也总比乘坐着几艘船飘荡在星海之中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要好的多。
此时此刻,凌经纬见过了贞帝国的山川地貌,绯红苍穹,整顿防务,神教庇护,心中确实早已经把挥戈南下,武力复国的想法掐灭在了萌芽之中。
就如今玄帝国这点残存的实力,根本不是贞帝国的对手,更何况贞帝国背后还有强大的灵洲无穷山。而清州青云阁,此时在凌经纬脑海中,已经仿佛是久远之前的神话了。
因此听到雪野女王如此讲,凌经纬心中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总算此次自己没有白来。更何况当初雪野女王点名让自己前来,又有昨晚那一出,自己刚才一路前来,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如今看来,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
这边凌经纬交上国书,雪野女王与玄帝国国使凌经纬寒暄几句,简单的觐见仪式便过了,既然双方意见达成,接下来便是贞帝国朝廷举办的宴会招待玄帝国大司马凌经纬。
雪野女王下来王座,只是用威严含蓄的笑容向凌经纬稍稍颔首,便向外走去,前有侍者引领者着女王,大司马并一众朝臣向宴会厅走去。
宴会座次上首是雪野女王和女王与南柱国金池渊的唯一的儿子,贞帝国少主金雪湖。接下来便是凌经纬,马悬壶紧挨着凌经纬坐在一侧。
雪野女王身份贵重,自然矜持持重,这主要招待玄帝国国使的任务便落在了马悬壶头上。双方宾主落座,宴开山珍海味自不必说,酒过三巡之后,便临到凌经纬回酒。
凌经纬当然首先要敬酒给雪野女王,凌经纬站立起来,双手擎杯,敬向雪野女王,女王也徐徐站起,口内说道:“大司马此次可以回去复命了,我已经命内阁草拟的条款,意思是将靠近苍穹边境,照星河支流饮马河以北的十二座城池让给你们,双方以饮马河为界,划分国界,好歹玄帝国大本营也可以在苍穹庇护之内了。”
凌经纬大喜道:“玄帝国上下无不感念女王恩德。此番前来贞帝国,着实让微臣震撼不已。不想贞帝国立国不足几年,却如此纪律井然,俨然一派昭和气象,女王天纵英姿,应天而生,实乃是整个清洲亿万生灵之幸。”
雪野女王听了,面色并无改变,琉璃琥珀月光杯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款款坐下。
接下来便是凌经纬回敬马悬壶,凌经纬持杯而立,马悬壶却忐忑不安的望向雪野女王和少主金雪湖,又一直使眼神给凌经纬,凌经纬却全然没有注意。
马悬壶又忐忑的望向雪野女王,女王稍稍颔首,马悬壶便站起来和凌经纬碰杯而饮,坐下后,马悬壶先开口道:“大司马觉得我女主陛下刚才的议定可还合适?”
凌经纬道:“岂敢岂敢,已经是女王陛下对玄帝国上下的恩典了。”
马悬壶道:“恩,十二座城市,饮马河为界,你们便有了复国的根据地。不过这地么,也不是白给的。”
凌经纬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稍稍偏了偏脑袋,说道:“司徒大人请吩咐。”
马悬壶忙伸出双手摇摆,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还是称呼我名字习惯些,大司马。哈哈。其实条件也很容易达到,就三条而已。”
凌经纬忙接口道:“说来听听。”
马悬壶道:“恩,其一,玄帝国未来要承担守护苍穹,抵挡域外野兽的任务;其二,和原来青云阁仙界修真断截来往,驱逐其他一切精灵;其三,拜无穷山为宗,民间信仰拜火神教。”
说完,马悬壶对凌经纬说道:“大司马看意下如何。”
凌经纬听了心道,这三件事情个个紧要,此刻自己哪有权力作答。便说道:“这三件事要马上回复?”
雪野女王一旁微笑道:“不必不必,大司马可将此条件代会星海神舟,你们君臣商量后再回复不迟。”
凌经纬道:“多谢多谢。”说着便要再次起身敬酒,却被金池渊阻拦。金池渊只好点明凌经纬道:“大司马,还有少主呢。”
凌经纬才恍然大悟,想起来雪野女王一旁坐着的三岁孩童,金雪湖,未来贞帝国的继承人,自己竟然给落下了,这可了得,忙起身,双手举杯站起来,从雪野女王身后绕过,来到金雪湖身旁。
金雪湖此时有保姆护持在椅子之上,到时十分乖巧可爱,自出生就见过了各种场面,因此也不怕生,不过往来人情理解自是不懂,只是蒲扇这两个黑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凌经纬。
照百姓们日常礼轨,一个中年人敬酒给一个不满垂髫的小儿岂不是可笑。可是两国往来礼节,便又是另外一码子事情,因此凌经纬可不敢稍出差池,持酒敬酒都是毕恭毕敬,仿佛此刻坐在他前面的就是未来的帝国太子。
保姆见大司马来敬酒,也便起身,并扶起金雪湖,对金雪湖道:“少主,玄帝国大司马来给您敬酒了。”
可是金雪湖面前虽也有金杯玉盏,不过金杯之中自然是空无一物。马悬壶便站起来说道:“少主年级还小,不能喝酒。大司马礼仪到了就行。”
雪野却道:“大司马,从你杯中分一点酒,雪湖抿抿也算回个礼罢。”
凌经纬便按吩咐将自己金杯之中的酒水到了几滴至金雪湖的金杯之中,保姆持起金杯,将琼浆滴入金雪湖口中,只见金雪湖眼神中露出欣喜,一张笑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笑眯眯地盯着凌经纬。
雪野道:“大司马,这孩子喜欢你呢。”听闻此言,一桌之上君臣各人便皆会心欢笑。凌经纬回到座位,宾主继续觥筹交错,至夜中放散。
凌经纬回到自己住的别馆,朦胧睡去,不知多久,忽然闻得四周一阵嘈杂,继而人声鼎沸,车马之声,呼喝之声响起。
凌经纬忙翻身起来,酒劲未散,脑子尚一片模糊,便忽然感觉迎头一击重击,继而便有几个大汉将自己绑起,凌经纬忙呼喊道:“所来何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绑架帝国贵宾。”
几个大汉也不听他说什么,将其捆住手脚,塞住嘴,遮住双眼,便将其扔到了囚车之上。
凌经纬在囚车之上,热血翻涌,心焦震颤,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路之上,行伍将士往来,号令不止,仿佛是在行营之中。
凌经纬被蒙着双眼,只感觉囚车颠簸,自己不知道被带到何处。车子框框作响,硬制的木轮碾压过粗糙的石板路,车子上下颠簸,车上的木板烙的凌经纬浑身发疼,冰凉的夜风呼呼吹过,凌经纬终于又清醒了过来。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他被几个大汉揉捏着抓下车,只听的哐啷声音作响,凌经纬感觉自己已经被锁链和镣铐锁住了手脚。
接着他心中暗自嘀咕道,看来是要被扔进牢房看管起来,果然此番任务凶多吉少。
凌经纬此番前来贞国,便已经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想到此处便也慨然,可是他心中犹自纳闷,适才晚间明明宾主融洽,为何此刻如此?
此刻在雪野女王寝宫之中,则是一团忙乱。
太乙神医吕调阳轻轻放下手中金雪湖柔嫩的小手,遗憾的对雪野女王说道:“陛下,小主他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听闻此言,雪野女王顿时圆睁了双眼,双眼布满血丝,顿时落下泪来。
寝殿之内雅雀无声,只能听到雪野女王的隐忍的抽泣之声,以及站立众人之中,偶尔由于过于紧张而不得不深呼吸喘口气的呼吸声。
吕调阳轻轻放下金雪湖的臂膀,将躺在床榻之上的尸体稍稍摆正,默默退下来,站立在一边。
雪野女王双目噙着眼泪,细细端详着孩子的眉目五官,他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似乎并未经过了什么痛苦。
雪野女王细细端详这孩子,伸出手来上下摩挲这孩子稚嫩温暖的脸庞,可是现在已经是冰凉的一张脸。
雪野女王豁地抬起头来,说道:“神医,我儿是中了何毒毙命?”
吕调阳说道:“少主所中之毒仿佛是胎婴尸毒散。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是用未出胎的死婴的尸毒配合多种毒药炼制而成。这种毒药只对十岁以下儿童有效。中毒之人初无症状,三个时辰之内度发身亡,身亡之后,双瞳暗红。”
雪野听闻此言,轻轻拂开金雪湖双睑,果见金雪湖双目暗红,几乎见不到瞳仁。
雪野道:“果然是此毒。岳还山,凌经纬如何了。”
听闻此言,一个面黄瘦弱的汉子迈步上前,拱手道,启禀陛下,已经将嫌疑人凌经纬押在水牢之中,跟着他一起来帝国的,也一并押解。
雪野女王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朕想歇一歇。”
吕调阳莫名的看了看雪野女王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啊。”雪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便不再作声,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儿子。众人便默默退出寝殿。
此刻,寝殿之内,除了日常守卫的护卫和侍女之外,便只剩下雪野女王,以及卧榻之上她的儿子,年幼的金雪湖的尸体。
光影彤彤,此刻的烛光也仿佛要滴下泪来,这种温柔黄暖的色调,仿佛曾经温暖的记忆铺展开来。雪野心神恍惚,想起来曾经一家三口的时光,那会可能也是类似这样的一件屋子,这样的烛光。可是如今,这原本温暖的烛光之下,却是冰凉的尸体。自己的儿子的冰凉的尸体。
从此后,偌大的贞帝国,偌大的清洲,便只剩下自己了。
想到此处,雪野女王终于仍不住,将头埋向孩子胸口,大声哭了出来。
大殿之外,群臣早已散去。灯昼辉煌,照耀的整个皇宫如同白昼一般。
大司徒马悬壶在安排调度此次事件后的一切事宜。第一要紧的是安排金雪湖的后事,金雪湖乃是雪野女王唯一的亲人,如今陡然害命,对雪野内心造成的伤害,万箭穿心也难以描绘。这后事一定要安排的妥妥帖帖,称了雪野女王的心,否则他马悬壶一辈子都要被雪野记在心上。
第二紧要的便是如何处置凌经纬。虽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凌经纬下得手,但他嫌疑最大,又是玄帝国选来托付国事的国使,对他的处置,关系到现在边境微妙多变的玄贞二国形势。如今看来,少不得要加强边境武力布置,以防生变。
马悬壶心底则有几分侥幸,看来玄帝国与贞帝国未来是势同水火了,管他的黎民百姓,万千生灵,自己的安全和地位是第一要紧的。
可是此刻也多少有些忐忑,万一凌经纬洗刷了此次的嫌疑,那么局势就会不可控起来。因此此次必须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将凌经纬处死,造成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
马悬壶计意已定,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抬头看看了雪野女王的寝殿,转身过来带着一众人等,闪身进入宫院昏白夜色之中。
夜色在灯烛的照耀之下并不漆黑,恍如白昼一般,但此时这昏暗又耀眼的白,迥异于寻常的黑暗,更显森森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