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说:“这不遇到一个走亲戚的人家,他们小孩儿头热得紧,想必是受了伤寒,你去把那柴胡梗熬上,再抓一小把蒲公英根儿,也放进去。”
说着,引三人进了旁边那孔窑洞。里面拾掇得倒也挺干净,靠墙处堆放了各种树根儿、药草之类的。
那张氏家族原本就是贩卖药材的,自然认得其中一些草药,刚才听老爷子说的两味药都是清热解毒的。
窑洞口有一个用砖头支起来的门板,上面铺了一些软草,院草上面又铺了一个棉垫。
张氏、列猛把元鹏放在床上,刚才和老汉对话的花白头发进来了,她正是老汉的老伴儿。
她进来后见了张氏,先是看见张氏一双大脚,不由乐了一下,张氏浑然不知,只顾看那元鹏。
那老太太抓了一把柴胡梗,又抓了一把蒲公英,对张氏说:“你过来帮我烧火熬药吧。”张氏自是不敢怠慢,赶忙随她进了另一个窑洞,不一会儿灶台里黑烟冒出,火点着了。
老太太见张氏手脚麻利,不由增添了几分喜欢。
她问去哪家亲戚,张氏就编了一个谎:“大娘,俺原本说是投靠云梦山李家庄的大姨家,老家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谁知走错了地方,孩子又小,偏偏还生病了,这不正巧碰上了这位大伯。还要给孩子看病,真是好人啊。”
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说:“也是,荒年山里比平地好过,到底是山里还有些野果、小畜。对付着还能过得去。”
她往灶台里又添了一把柴,说:“看你两口子身强力壮的,要不就留在俺家,帮助干些活,也能管你们吃饱,咋样?”
张氏求之不得,只是还要再装一下,就说:“我妇道人家做不了主,问问当家的吧。”
“好。我去问问。”这个家貌似老太太说了算,说话间,药熬好了,老太太拿了一个瓷碗,把药水倒进去,和张氏一同进了隔壁窑洞。
那边,老汉也正和刘列猛聊得欢,刘列猛爱收集一些旧兵器等古董,老爷子闲暇爱捣腾他那杆猎枪,土铳。
老两口无后,老汉以打猎采集草药,兼顾熬药治病为业。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济。看见张氏三人,家里一下多了好多人气,平地里多了几分亲热,就开心起来。
人老了怕孤独,大概说的就是他们。现在知道这一家是逃荒的,就萌生了收留他们的想法。老太太一说,老爷子一口答应,这边张氏列猛也正中下怀。
张氏反应快,立即改口称呼两位老人“干爹干娘”。老太太乐的白发颤颤呼呼的。
张氏、元鹏在老头老太家住下后。每日里列猛随那老汉到山里采药,要么跟随老汉打猎,一般都是些小动物,如野兔、猪獾之类的,张氏则跟着那老太太晾晒草药,熬制药膏之类的。
云梦山远离滑县,这里已是淇县地界,再往西走,就要到太行山去了,山高皇帝远,也没人来追问老汉家突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那刘列猛和张氏元鹏同居一室,竟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也许是张氏杀人之狠让他心中胆寒,阴影一直摆脱不掉。
住到葛家岙没多久,他就借口回去把老娘也接来,就黄鹤一去不复返。
刚开始张氏还哭哭啼啼假装一番,时间久了,也就在老两口跟前发狠说,这等无义之人,撇下她母子二人,真该遭天杀。那两口时间长了也不再劝她。她也就安心居住在那里。
无奈两年后的春节刚过,老汉上山采药,因雪大天滑不慎跌落悬崖,尸骨竟然都没找到,老太太急火攻心,不到一个月,也撒手人寰。
张氏悲痛不已,和邻居一起埋葬了老太太。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张氏触景生情,决定离开这里。
记得离开滑县的时候,表哥曾给自己说过,在禹州一带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带了元鹏,往那个方向走。
在葛家岙两年,她已经知道了滑县的大致位置,先是沿着东北方向走,因为带着那把陌刀,她都十分谨慎,之前找了一顶席子将其包好,拎在手中。
虽然有人有时以好奇的目光看她携带的东西,但她也不以为意,相反,手中因为有了这个东西,心里反而更踏实了。
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一路餐风露宿,先是到了滑县,此时天理教起事风波早已停息,大家现在都谈教色变,没人注意他俩。
张氏乔装打扮一番,扮成一个青年书生,偷偷到县衙看了一遍,因为她身材颀长,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看那县衙早已物是人非,换了容颜,再想到哥哥嫂嫂就死在这里,张氏心中不免暗中垂泪,原本计划回张家庄一趟,后来听说庄子早毁于战火,也就兴意阑珊。
张氏转身离开,和元鹏往南一路走去。
元鹏虽小,却记事早,随着一天天长大,对人间情感,事态炎凉有了更多的认识。
在李文澜家的这几天里,他都很少外出,到了吃饭时间,那伙计会从上房屋取了食物过来,元鹏觉得文昭很难接近,所以,即便考试结束,也没有主动去上房屋找过他。
不去的另一原因,就是元鹏觉得,那是人家的私密之地,没有受到邀请,贸然去访,会被人笑话的。
自小时候张氏就反复教导他,要做一个有囊气的男人,元鹏知道所谓的“囊气”就是大人常说的尊严。
现在考完,他只等何老大来接他。看着院里那棵大槐树的顶端,似乎吐出了新绿,元鹏心里竟然有一阵快意。
李文澜最近也很忙,除了去了几趟开封府,调回几匹绫罗绸缎,充实自己禹州的店铺,他还有个想法,想去广州一趟,进些广绸广绣。
之前文澜没有去过那里,路途遥远,且情况复杂,他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去,危险太大,老爹李公望肯定也不会同意,让谁跟着去,让他颇费心思。
这几天县考,老爹把弟弟弄过来和自己住在一起,这倒也没有什么,无奈文昭也许年纪太小,也许平常老爹过于溺爱,见了文澜母亲都不带搭理的,这也让文澜不太开心。
文昭来时,元鹏跟了来,在他心里,老爹也有点多管闲事,但等知道他是何老大亲人时,他心里老大过意不去。
所以,他后来特意交代伙计每天都给元鹏加个包子。今天得知两人都已考完,就想跟他俩聊聊。
文澜自己没有考中秀才,但心里希望弟弟能给考中,但看弟弟谈兴不浓,也就作罢。
出了屋子,往南屋走去,这边元鹏看见,早站起身来,向文澜致谢。文澜见元鹏知书达理,心下也就多了几份喜悦。心中不由自主地拿元鹏跟文昭比较,不由产生些许感慨。
两人相谈甚欢,谈兴正浓,听得院外一阵嘈杂之声,似有人吵架。文澜说:“我出去看看。”
到了院外,看到宋元功门前几人正在吵闹。只听宋元功大声呵斥:“好生奇怪,你老在我门前晃悠什么?”
宋元功面前一人,穿一件灰色棉袍,发辫已有些许花白,两眼外挂两个黑色大眼袋。嘴里还在犟:“我晃悠什么了?这难不成是你家?我进不得?”
文澜趋前,息事宁人地说:“这位老师儿,这里好歹也是私宅,没事就往其他地方去吧。”那人借坡下驴,嘴里不知嘟哝了些什么,往文庙方向走了。
文澜看那人走远,劝宋元功说:“先生不必太在意,不妨来家坐会儿?”元功见文澜认真,回头朝屋里打声招呼,随他进了院子。
刚才元鹏随文澜出来,听到外面喧闹,也是孩子心性,想看看热闹,见文澜很快把事情平息,也就准备回屋。那时元功刚刚进来,看见元鹏,一愣,元鹏并不认得元功,扭头进了南屋。
上房屋里,文澜摆开茶桌,呼侍女倒水。因为两人关系不错,算是朋友,文澜就把自己想去广州的想法说了一下。
元功并不着急回答文澜问题,只是问:“刚才那位小哥是公子什么人?”文澜说:“何水何先生亲戚,来禹州县考,暂住在我这里。”
元功恍然大悟,嘴里道:“那就是了。”“是什么?”
文澜不解。
“你没有考虑一下何水何先生吗?他一身功夫,完全可以陪你去趟广州啊。”文澜一听也茅塞顿开,“是呀是呀,我咋没有想到恩人呢”
元功一愣,文澜少不得又把自己春节前回家遭遇说了一遍。
这里他无意漏掉了最为关键的一个细节,那就是官差从自己家里拉走粮食的事情。
事实上,后来陆有恒又安排官差去李家好几趟,总共拉出一万多斤的粮食,托松伟之手,陆有恒狠狠赚了一把。
漏掉了这个细节,让王天赐在和陆有恒的争斗中陷于被动,这大概是李文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在考试过后的第三天,文庙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考生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等着放榜。(感谢红泥炉煮酒,无法回复您。移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