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的眉眼在看到她的时候，缓缓地舒展开来，是那么的平静安然，好像一切就该这样美好的样子。
空气倏地一窒。
江满月屏住呼吸，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傅庭凌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行动间，唇齿间发出一声吃痛的声音，仿佛很是痛苦。
半寸明光辗转而来，他也对她笑了。
江满月慢慢地坐在他的床边，随着距离的靠近，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刺鼻的药味，甚至还有点点的血腥气。
发白的嘴唇，空洞的眼神，无一不诉说着他的羸弱……
江满月内心有点想哭，她忍住了眼泪。
傅庭凌也注视着她，视线和她的目光在沉默的空气交汇，在彼此的心里掀起一阵淡淡的波澜，如羽毛落到湖面……
“今天……吃什么？”他开了口，声音是他自己都不觉察的沙哑低沉。
江满月捧起了碗，端到他面前。
“你看，七彩小汤圆，什么口味都有的。”她讨好的说道。
“怎么想到吃汤圆了？”他唇边的弧度十分好看。
江满月视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俊脸，“就是想做给你吃，过年嘛，本来就应该吃汤圆，这样才喜庆。”
“可是今天年已经过完了。”他若有所思。
“就算不过年，我们也可以吃汤圆庆祝的啊。你看这些颜色是不是很好看？我怕你成天都憋在房间里，多看看颜色艳丽的东西，你的心情可能都会好起来的。再说了，汤圆甜甜的，谁不喜欢呢？你一定要多吃两个，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江满月说得振振有词。
傅庭凌无奈地扯开唇角，“你总是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
“那你就张嘴。”她挑眉。
言语间，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舀起一个小汤圆，将瓷白的勺子递到他的嘴边。
汤圆热气腾腾，淡薄的水雾缭绕在他眉眼间。
她突然狠狠地怔住，因为从他幽深的瞳孔里，窥视到一丝不真实的疲惫和脆弱。
她的心，如同针扎。
“你要是不喜欢那就不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她不忍心他为难，不喜欢吃就不要吃。
可是傅庭凌却一口咬住软糯甜腻的汤圆，他狼吞虎咽着。
“好吃，怎么会不好吃的。我也很想吃一点甜的，嘴里没什么味道。”他一口把汤圆吞下去。
他并不喜欢吃的，他现在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喜欢吃，什么都不想吃，只是为了身体，怕她担心自己，所以才会硬逼着自己吃几口。
但他真的提不起胃口，味同嚼蜡。
“真的吗？”她笑眯了眼睛，“那你吃出了刚才的汤圆是什么味道的吗？花生馅的，是不是很好吃？”
对上她真切的眼神，他却默然。
因为他没细嚼慢咽，所以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不喜欢吃的东西，自然是草草吞下去。
哪里还记得是什么味道呢？哪里又会仔细辨别呢？
紧接着，空气里是一阵无言的安静。
他不回答她，她则灼灼地望着他，视线描摹过他白皙面容的每一寸肌肤，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最后是傅庭凌扛不住了。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避开她的视线，“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端着碗，碗底很烫，她的指尖也很疼，但是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傅庭凌的声音更小了，“我没什么胃口，我并不是很想吃，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她无言。
“你不要生气好吗？我不是不想吃，我是现在没什么胃口，我吃不下去，你别担心我的身体，我会好好的。你别怕。”
他看她面色不好看，又开始解释起来。
他的姿态是很低的，甚至还很小心，卑微。
但那样的态度让江满月心里很堵，闷闷地疼。
她放下了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抓住了他的双手，捧在自己的手掌心。
“不要说对不起，不喜欢吃就不要逼自己。不想吃就不想吃，不要觉得我会担心，我会不高兴，所以你就老是逼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傅庭凌我不想看到你那样，你不要一个人扛着，忍着，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不要在乎我的情绪。你高兴要告诉我，不高兴也要告诉我。”
“你真的不要勉强你自己，我想你开开心心的，不要害怕我会不高兴，或者我会怎么样。”
“你明白吗？我要你欢喜，我只要你欢喜……”
毕竟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或许这是你最后的时间。
我不希望你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为我委曲求全。
我要你骄傲肆意，我要你遨游九天，我要你不在卑微，不管对谁都一样。
最后的时间已经开始倒数，他的心情才是第一重要的。
因为医生说了，如果凡事保持乐观的心情，也许会有什么奇迹呢？
他每天都会压抑着自己，那不是她想要的傅庭凌。
“满月……”他更加难过了，“对不起，你很难受吧？你辛苦做的吃的，我却不能……”
“傅庭凌。”她握紧他的双手，叫了他的名字，“你看着我，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他茫然无措的和她对视。
她眼睛里含着热泪，“你听好了。我不难过，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我喜欢做这些事情，我喜欢给你做吃的，一切都是我愿意。你没有必要怕我不高兴，你就要隐忍自己的情绪。你要拒绝我，你不喜欢你就要学会拒绝。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让你高兴，如果你憋着自己，那最后不是背道而驰了吗？”
她眼里涌出了泪水，啪嗒的落在他手背上。
他的身躯骤然一僵，怔怔地看向自己手背上的泪痕。
那泪是温热的，他却觉得手背都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了血肉，难以言说的煎熬刺激着他。
“我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我不希望到了生命的尽头，你还是在为我着想，我真的不值得，我也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好。
我只是想对你好，尽力的弥补慕岚给你造成的伤害。
她的脸上是疲惫的，眼神却是欣喜的。
每一个字都说得那样的真心，他不需要质疑。
最后一句话傅庭凌听懂了。
他望着她，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茫然，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思绪都放空了。
时间停滞不前，这一刻似镌刻成永恒。
许久，他空白的脑海里才恢复了一些意识，僵硬的身体恢复了知觉。
就在江满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直沉默的人，突然郑重地执起她的手。
他把她的手捧到自己面前，稍稍低头，薄唇在她的手背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她瞳孔一缩，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傅庭凌脸上挤出了微笑，阳光在他黑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漂亮的颜色。
他的嗓音很轻很轻。
“谢谢你。”
他觉得只有亲手背，这样小心翼翼的吻，才不会越界的……
她不是江满月了，她是慕太太。
她如今留在他身边，不过是为了慕岚而已。
他心里明白。
但是他又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她。
江满月觉得有些不自然，被他唇吻过肌肤，仿若火烧。
她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手。
“不用谢，毕竟你……”
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突然开口：“不用告诉我，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什么，这个理由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是你不要说出来，就让我觉得这是一场盛大的幻梦，我喜欢这场梦，只要你不说出来，我就可以继续做下去，我可以欺骗我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请你不要说，请你让这场梦继续吧……”
人在临死之前，能过做一场温暖的美梦，那也是种难能可贵的幸福。
这是我死前，唯一美好的回忆。
我想这场梦久一点，再久一点……
直到我失去所有的意识，直到我闭上双眼那一瞬间。
或许，我就不会害怕梦醒了。
“但是……”她皱眉。
“没有什么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你都说了我的心情是最主要的，难道你想说话不算数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她。
她的脸蛋圆润了，皮肤白皙而红润，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漂亮的色泽，如同珍珠一样夺目。
她很温柔，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她点了点头。
他一下就笑了，白皙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
“满月。”
她嗯了嗯，“我在，你想说什么吗？”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洋溢着一抹不算好看的笑容。
他的声音格外的魅惑。
他：“在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什么梦？”
“你知道吗？那是一个很好很美的梦。”
“有多美好？”
“它让我回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