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叫我,很让我恶心。”艾尔缇娜淡淡说道,“刚才里面也有个长了一头金发的废物一直盯着我看,我现在对你更反感了。”
特修斯失笑,眼中似乎有些嫌恶的成分:“一个学了五年还停留在二阶法师的贱民如何与我相提并论?倒是姐姐你……真的已经以三学派进入四阶了?当真让我有些意外。刚才走进去谈话的根本就是咒法造物吧?”
艾尔缇娜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对方若是不能看出这些想到这些,也就不配成为她最大的敌人了。而他这时候说出口也不是真的询问,只是虚情假意的赞叹。
特修斯怜悯地看着她:“何必呢,姐姐?你现在的势力还不足我的一半,为什么不索性放弃呢?不然……你今天注定走不出这里了。”
“你用什么说动了荷尔斯泰因家?”
“这很简单,他从不站队,但是足够大的利益能提起任何人的兴趣。”特修斯微笑,“就像你刚才与特勒松那个败坏贵族名声的废物说的一样。”
从数十年前开始,盘踞在中央地区的荷尔斯泰因家族就不再对任何一方势力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哪怕是皇室或者议会都从未能够说服他们加入自己的阵营,因此,他们成为了帝国内唯一一个完全中立的公爵家族,与任何家族都只有利益往来,几乎没有产生过多少恩怨,没有任何人愿意无缘无故得罪这样一个不作声的庞然大物。
艾尔缇娜之所以把拉拢盟友的第一站选在这里,不仅是因为康诺尔家世代都为列文雷因特家附庸,更因为在这座无垠之城里没有那么多虬根盘结的家族势力关系,荷尔斯泰因就是这片领地绝对的主人。
但只有当他们对客人没有任何金钱以外的想法时,这里才是安全的。若是主人真的想要在自己的地界强行留下客人……那么走出这座城市就变成了比登临大陆最北那座极寒之岛还要难的事情。尤其是刚才她暗中放出的使魔,已经在旁边的小巷中看到了几名亲卫的尸体。
面前虽然只有特修斯一人,但艾尔缇娜明白如果大家真的不再愿意好好说话,她大概立刻就会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制服。一个四阶的天才魔法师,全然没有可能独自敌过上百精英组成的强悍军队。
于是她往前走了一步。
特修斯往后退了一步。
艾尔缇娜笑了笑:“害怕了?”
特修斯苦笑:“你们家的惑控天赋太强了,我也招架不住。”
“为什么不动手?”
“父亲说如果可能的话,最好不要对你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特修斯摊了摊手,“父亲就是对你这么偏心。”
他继续缓声劝说:“姐姐,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个位置,那又何必这样呢?只不过是为了那个女人……”
“闭嘴!”艾尔缇娜的眼神如同先前爆裂四射的冰棱一般锋利,一字一顿:“你们,都没有资格提她。”
特修斯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实在的,和你做对手真的很累,我也厌倦了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地拔除你和你的势力,派去的杀手都和沉入泥潭一样再也回不来,所以……如果你今天不放弃一切,恐怕你必须留在这里了。”
出人意料的是,艾尔缇娜这次并没有接话。
因为她的周围忽然亮起了一圈光晕。
特修斯神情微变,他如今也是三阶法师,对方如果有针对自己而来的攻击型魔法他必然能够察觉,况且身上还有教会给予的防身魔具,艾尔缇娜居然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他贸然出手?
一头巨大的火焰领主赫然出现在特修斯眼前,咆哮着向他吐出一口熊熊烈焰,火焰怪物的后方,风雾塞壬从大气中凝聚成型,浓雾瞬间爆发,一时间大街小巷中的可见度被降至了最低。
见此异变,那些埋伏在一旁的军队与杀手纷纷从藏身处冲了出来,杀向艾尔缇娜,前排骑兵们高举盾牌挡住那些灼热之炎,其它人毫不畏惧地刺向那头高大的烈焰魔鬼。
然而他们手中的骑枪全部刺了个空,浓雾很快就自然散尽,艾尔缇娜与那两头召唤物的身形彻底不见,就像是从空气中被直接抹去一般。
特修斯周身出现的护盾完全挡住了那些火焰,甚至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一下。但他此刻眉间收紧,刚才与他对话的艾尔缇娜不可能是第二个咒法造物,虽然康诺尔家的蠢货因为魔法太弱无法感知,但他刚才一直都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难道是——?
他迅速拿出一块传讯魔晶石:“她走不出多远,搜遍全城!”
「次元门」虽然是四环法术,但因为涉及空间跃迁这样的强大力量,要想习得万分之难,一般的咒法学派专精法师也只有在五阶时才能真正成功使用。以艾尔缇娜从小到大的天才表现,如今刚刚晋级四阶就能做到这种事情并不多让人意外。但受到阶级和法术熟练度的限制,她的消耗肯定很大,传送距离也必然不可能大过整座米德海姆。
只是他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自己这位姐姐的天赋实在是太过惊艳,这次若不是自己恰好有了一个甚至能说动荷尔斯泰因家的惊天筹码,使得艾尔缇娜漏算了一次,带来的骑兵被隔绝在了米德海姆与列文雷因特领之间无法进城,他连这样光明正大走到对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那些精锐骑兵已经被荷尔斯泰因家的人拦在了正北方,城中也已经遍布了埋伏着精锐军队和刺客,她如今已无路可走……他不想再等下去,必须要抓住这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彻底去除艾尔缇娜这个横在自己坦途之上的最大阻碍!
……
……
艾尔缇娜脸色惨白地在狭窄的小巷中穿行,来时所穿的高跟礼鞋已经被她随手销毁,两只光洁白皙的脚赤裸着踩在泥水和污水的混合物之中,那些肮脏的液体溅到了她的束腰长裙上,溅到了她修长的腿上,但她这时候已然没有时间去看上一眼。
咒法学派的这个强力法术虽然作用极大,但不幸的是,她的精神力消耗之大如特修斯所想一般无二。况且先前在康诺尔府邸她还使用了一道强力的四环魔法,这时候就算不是强弩之末也已经相差不多。
她随机传送的地方正好是个死角,一队士兵穿着盔甲四处巡逻的沉重脚步就在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如今这座城市已经算是举目皆敌,即使不遇见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闭门不出的普通民众都很有可能在看到她之后立刻举报。
她先前进城时还衣着华丽,高贵冷漠,此刻就已经在垃圾堆与污水之间疲于奔命。即使是坚强如她,一时间受到这样的强烈反差也不禁露出了些苦涩的神情。
这样的情形又忽然让她想到了那个家伙,他从前在山林中生活的十年,大概也是这样时刻有些风声鹤唳提心吊胆的状况?
不知奔跑了多久,估算着大概已经远离了城中心那片区域,她才终于停了下来,粗粗喘着气,找到间像是酒馆模样的废弃店铺,在满是灰尘的吧台后坐了下来。
她随意凝聚清水冲淡了一点长裙和腿上的污渍,用魔素凝聚成绳把散发束成马尾,露出了满是汗水的脖颈和锁骨。
这里像是已经接近了城郊的贫民区,四周的环境和房屋都脏乱到了一定程度,但也得益于此没有多少人会长时间停留,即使是前来搜寻的士兵们也会在粗略看过后快速离开。
等呼吸稍微平复下来,她拿出传讯魔晶:“尽快施压突破防线,我还在城内。”
接着魔晶石上的光闪烁了几下,她继续说道:“拉泽尼亚阁下,请来米德海姆兑现你的承诺。”
做完这些,她浑然不顾那些灰尘,疲惫地靠在墙上。
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不停地融入遍地的污水,使得恶臭的气味慢慢飘进了屋内。
艾尔缇娜却没有试图掩住口鼻,反而静静看着雨帘,自嘲地笑了笑。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逼到如此狼狈的程度,倒还真是……难得的新奇体验。
以她的重要性,特修斯必然派出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部队来包围自己,因此她不可能与那些数量未知实力未知的军队正面抗衡,只能不断转移躲藏地点尽可能拖延时间。
低阶魔术使的搜寻法术能够被她轻易屏蔽,但如果对方请动了四阶甚至五阶魔法师,那么她的行踪将会立即暴露。
眼下虽然情况危急,但还不到绝望的程度。只要能够拖延到荷尔斯泰因家无法再编造理由把自己的骑兵拒之门外,就是她的胜利。
想完了这些,她望向店铺之外。
斑驳破碎的石墙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了些,倾泻而下的雨幕似乎把她和整个世界划分了开来。
这时候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整座城的敌人,天地间所余下的只有这些愈来愈大的雨点和雨声。再加上早些时候被康诺尔家背叛的经历,又回想起特修斯所说的那些话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自己不愿回忆的往事。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孤独感。
在她刚刚意识到这点时,这种感觉就开始迅速加深加大,就像是有人在自己的心脏上放了一个沉重的东西,压着那颗鲜活跳动的红色物体一起沉了下去,不安、迷茫与无助的情绪海潮般涌了上来。
受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压迫,加上精神力匮乏以及过度劳累导致的些微恍惚,她鬼使神差地拿出了那颗罗兰特制的通讯魔晶,对着逐渐亮起的微弱光芒轻轻开了口。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声音这时候有些低哑,有些委屈,像是饱受了挫折,到依赖之人身边寻求一丝安慰的孩子。
说到一半,她幡然清醒了过来,急忙熄灭了自己手中紧攥着的光亮。
但那半句话已经顺着遍布空气的魔素群,在短短几个呼吸内突破了空间和距离的阻碍,传入了某个黑发少年随身携带的那枚魔晶里。
“你在哪里?能来……”
救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