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堵在吊车后面的卡车开走了。所长悄悄对赵莉说,新房盖好后,给你们家一间地下室,弥补半个院子。冯子卿说:“这个吊车被堵了十几天,费用大概二万多元,这个问题怎么办?”赵莉拉拉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又叫儿子赶快开走车。看着儿子和司机把吊车开走,赵莉说:“咱们惹不起他们,这个所长本来和我们家挺熟的,但是这个新楼盖好后,他们的领导都要搬过来,据说干休所的所长、政委也能各分一套。现在北京找块地多难呀,房子成了人人追求的巨大财富。”
“这种财富能把人变成魔鬼。”冯子卿冷冷地说。
四、鬼魅之间的谋划
刁天柱此刻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去见谭官卫,林珊总是推三阻四,刁天柱明白,他现在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他对狄红梅说:“当初拿钱的时候,哪个少拿了,现在出了事,个个都是脚底板抹油,真把老子惹急了,统统跑不了。”狄红梅说:“还不到那一步,我去找他们。”过了几天,林珊打电话来:“刁总编呀,市长这几天忙,请臧副市长同你谈一谈,你把心态放平和一些,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臧鹄来副市长是刁天柱的老熟人了,过去在团省委系统两人就打过交道,后来谭官卫把他要到天都市当副市长,用刁天柱的话来形容,是一个“强悍和精明过度的人”。刁天柱心里明白,他将会传达谭官卫的意见。
臧鹄来的电话晚上才打过来:“天柱啊,明天《风尚》有个‘中国男人’的评选活动,你们安排谁去报道?哎!换一下,你自己去,不要带别人了。会议不安排晚餐,咱俩单独吃个饭。”刁天柱放下电话,对狄红梅说:“这帮龟孙子,连办公室都不敢让老子去了,跟老子谈话都躲躲藏藏。你越心虚,人家越是怀疑你,这帮傻屄。”
狄红梅埋怨他说:“当年我劝你不要和刘一氓、蒋世明搅在一起,现在倒被这个疯狗咬一口。那时这些人飞黄腾达,个个颐指气使,还不是都沾了你的光。还有,对冯子卿、柳明,你那时干吗非置人于死地呀!你以为天下就是你的,所有利益你都能占?”
刁天柱恼怒地说:“像冯子卿柳明这样的,根本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置他们于死地,他们还是要置我于死地。”闷坐了一会儿,刁天柱说:“刘一氓、蒋世明不配做朋友,连敌人也不配。冯子卿和柳明够汉子,有这样的敌人不跌份儿。”
“我觉得要想翻盘,冯子卿的态度非常关键。”狄红梅试探地说,“你不能找冯子卿谈谈?”
“谈什么?这家伙荤素不吃。再说我俩几年都不说话,我怎么跟他通气呀?”
“现在干什么不是交易?地位、金钱、女人,就看他好什么了。地位和金钱你能解决,女人我给他找。”
“女人就算了。你找的那些人,哪个比得了赵莉。职务我倒可以给他安排一个,钞票多给,他现在一个月五百块钱,就是个叫化子嘛。我不信他不要钱。”刁天柱觉得狄红梅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要不要从公司账上拿点儿,以咱们的实力,你让他开价。在钱面前,没有英雄好汉。”狄红梅说。
“你以为人人都像e市的王副市长?还拿现金?冯子卿要是多个心眼儿录下来,你我彻底完蛋。”刁天柱还是有些心颤。他看到狄红梅脸上浮起一片红晕,赶忙转移一个话题:“问题是我怎么跟他联系?我不能直接给他打电话,那太掉价。”
“你给赵莉打吧,让她转告冯子卿,只说是谈一谈。冯子卿要是同意谈,这事就有希望。”狄红梅说。
刁天柱整夜未眠。
第二天晚上,刁天柱和臧鹄来坐在天都市国宾馆的宴会厅包间,这个包间叫“瀛州”,刁天柱奇怪臧副市长何以选了这么个名字的包间,他觉得这个名字既然出自李白“海客谈瀛州,烟波微渺信难求”的诗句,那就是达不到的目标嘛,不吉利。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风尚》发了大财,连饭都不安排。”臧副市长说:“你没听说过闷头发大财吗?越成功越要低调。你看看你,把个报社弄得鸡飞狗跳,树敌太多。”
“对冯子卿他们的处理都是林珊的主意,问题在于我们内部在咬。”刁天柱委屈地说,“这次是萧安陆有意整我,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他想在《北都日报》吃独食。”
“你别我们我们的,你是你,我是我。再说萧安陆整你,他哪有那么敏感?还不是你那个小哥们儿卖主求荣,你说你手底下的这帮打手,一个个都是狗。”
“我上刘一氓、蒋世明的当了。”刁天柱丧气地说。
“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你如果不想调离有两个条件,第一,你去做上面的工作,上面不再督办这件事。第二,冯子卿、柳明不再继续告状。有一条办不到,你只好走人了。说不好会不会受到法律追究。”臧鹄来想想说,“我看难度大的是冯子卿。你记得我上次找他谈话,原来以为吓唬吓唬他就老实了,想不到这家伙居然教训起我来了,说什么你之所以敢胡作非为,是因为我撑腰。我要开除他的党籍,他居然说让我试试。后来见了我还问我什么时候开除他党籍。弄得我倒下不了台。”
刁天柱沉默了一会,说:“我可以让冯子卿闭嘴。我让二小他们做了他。”
臧鹄来吓了一跳:“你可别犯傻,二小他们几十个弟兄都在这次扫黑活动中被抓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再说你过去就扬言让道上的人做了冯子卿,冯子卿早就写信给纪委,要求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会咬人的狗不叫,你现在干这事,那不是自己往枪眼上撞吗。”
其实刁天柱并不想走极端的道路,他明白现在还不到摊牌的时候,他不过是试探一下臧鹄来的态度,并且想暗中警告他们:“你们如果想放弃我,那我就走这条路,看看最后麻烦的是谁?”
臧鹄来端过一个盘子,把里面的水晶虾仁拨一些到自己碗里,一边说:“你看人家国宾馆的虾仁,鲜亮透明,虾仁又新鲜,咬到嘴里都是有弹性的。唉,你就不能有点儿弹性,人家都说你能屈能伸,你还用我教吗?”
“有弹性就要被人吃了。”刁天柱指着那盘虾,开玩笑地说,看着臧鹄来一愣,他赶快说:“开个玩笑,臧副市长放心,我保证摆平这两件事。”
臧鹄来舒了一口气:“你这小子。”顿一顿又说:“还有那个柳明,他那个正道咨询公司能量太大,官员隐私几乎都被他捏着,三哥也怵他三分。这两个人,还是要安抚为主。”
两人走出国宾馆时,已是夜半时分,刁天柱悄悄对臧鹄来说:“四川那个旅行社的小张经理口风不好,到处显摆,还让我们的记者看你发给她的短信,说是你向她倾诉思念和苦闷的心情,还说你向她倾诉对谭市长专横和吃独食的不满。你要小心。”臧鹄来愣了半晌,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报社的记者简直是狗仔队,给我造谣。是谁?你赶快把他调走。”临上车前,他叫住刁天柱:“不过那四川妹子小蛮腰、半球乳,不在你们狄红梅之下。”两人哈哈大笑。
冯子卿和赵莉从北京返回北都市,感觉报社的气氛大变。萧天陆急急找到赵莉,探询冯子卿和刁天柱见面的情况,他对赵莉说:“刁天柱跟谭市长摊牌,说是我在整他,还说如果要走就两人一起调走,而且要我先走。老冯没有向别人透露那张发票的来源吧?
赵莉说:“你放心,冯子卿绝对对得起合作者,他不会有任何举动会伤害你。倒是你们要坚定一点,不要总想两面讨好,对同一战壕里的人放冷箭。”
“不会不会!我要是有一点对不住老冯,天打五雷轰。”萧安陆扪胸起誓,“不过,我听说刁天柱要和老冯谈判,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谈判?”赵莉笑了起来,“你不了解冯子卿,如果可以谈,何必等到现在?再说,老冯认为刁天柱是个枭雄,也是他能够看得起的对手,这样的对手,他有兴趣周旋下去。他不会去跟刁天柱谈判的。”
“你不了解情况。刁天柱已经准备了交易条件。你告诉老冯,《北都日报》还轮不上刁天柱说了算,有人说他有后台,他有谁撑腰都没用。”萧安陆愤愤地说。看赵莉不语,萧安陆又问:“我跟老冯可是相交十多年了,他怎么看我?”
赵莉冷冷地说:“冯子卿没有当官的朋友,他说你也没有资格做敌人。”
萧安陆觉得赵莉的话中有话,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就点头说对对,我们是一个战壕的人。
赵莉把萧安陆的话告诉冯子卿,冯子卿判断刁天柱已经听到消息,但是刁天柱是个强硬的人,他不会屈卑地要求谈判。两人正说着,赵莉的手机响了,赵莉看了一下,食指放在唇上:“嘘,刁天柱。”
“赵莉呀,最近好吗?老冯怎么样?”电话那头刁天柱一副关心的样子,“我想和老冯谈谈,有些误会应该当面谈清楚,他有空吗?”
赵莉说:“我最近没有见过老冯,我把电话告你,你自己给他打电话吧。”
“嗨,我们关系紧张,多年连话都没有说过。你帮我联系吧。你告诉老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和他可以成为朋友,对那些表面是朋友,背后使绊子的人,他要警惕呀。”刁天柱说。
放下电话,赵莉对冯子卿说:“还真让萧安陆说着了,刁天柱要和你谈判。刁天柱这个电话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好像萧安陆在背后有什么小动作。”
“这个人历来就搞小动作,他自己还对我们说是什么朋友,他跟谁都不会成为朋友,他只有个人利益。”冯子卿惬意地品口茶,“他刚刚提议通过一项社委会决议,主要内容是针对我和柳明的。大意是不支持我们提出的对我们处理意见的甄别,不予平反。实际上是想向谭官卫表忠心,一边打刁天柱,一边拉谭官卫。这种小人只能干这种事。其实很蠢嘛!两头不讨好。”
赵莉说:“刁天柱的问题查清楚,证明你们没有诬告,而且捍卫了国家利益,就应该给你们平反,而且应该奖励。怎么能猪八戒倒打一耙呢?”
“你说捍卫了国家利益,不过仅仅一千多万,现在贪污一千多万是个小数目。而且你说为国家挽回了损失,那些国家公仆们可不希望你挽回这个损失,你打乱了他们的整个战略部署,人家气得咬牙切齿呢。这些人握有权力,他们说了算。”
“如果这样,那我们要求获得举报奖励,按照规定,你和柳明应该获得百分之十的举报奖励,也就是一百七十五万。”
“我想如果我们坚持要,最终可能能够争取到。但是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第二天全北都市都会传遍一则消息,‘冯子卿和柳明就是为了钱,他们得了钱去整人’。我不能给他们这个借口。人穷志不穷,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赵莉喃喃自语地说:“看来权力不受到监督和限制,就不可能有社会公平。”突然觉得这是冯子卿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冯子卿,冯子卿正略带欣赏地看着她,她说:“你不许拿这种眼光看我,你是不是又进入了学生时代。”
冯子卿说:“我们赵莉长大了。”
五、绝不交易
第二天是个细雨濛濛的日子,一早起来,冯子卿便和赵莉骑车进城,赵莉直接到报社上班,冯子卿则到柳明公司和柳明商量刁天柱的橄榄枝。
坐在柳明宽大的办公桌前,冯子卿接过柳明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打个喷嚏,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柳明端过来一壶热茶,说:“下着雨,你打个电话,我让车去接你。小心感冒了。”
冯子卿说:“没那么娇气,雨中骑车,那个感觉可不一样,是享受。你看美国电影里金凯利的那个雨中曲,那是一般人得不到的享受。”
“你这家伙,就会苦中寻乐。”
柳明翻出一堆卷宗,说:“现在我这个正道公司算是臭名昭著了,省政府一个副省长、一个副秘书长都邀我和政府合资办调查公司。”他拍拍那堆卷宗,“还不是这个的力量。”他顿一顿说,“老冯,你看一看,原来你说腐败将会成为社会现象,我还有些怀疑,现在看来,你说的一点也不过嘛。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了。”见冯子卿若有所思的样子,柳明说:“哎!你要不要看看这些东西。”
“还不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冯子卿说,“我关心的是,你怎么使用这些东西?我可是听说,那帮官员提到你,人人色变呀。”
“有些东西归入死档吧,只要不是太过不公,不是鱼肉乡里,不是仗势欺人,就算了,我们管不过来。只好向你学习,随遇而安。”
“谁说我随遇而安?如果那样,我今天就不和你商量这件事了。我告诉你,刁天柱提出和谈建议,约我面谈。你意下如何?”冯子卿说。
柳明哈哈大笑:“这个龟孙子,过去不是叫嚣着要让道儿上的人做了你吗?不是说他有的是办法收拾我们吗?现在怎么老实了?休想!不跟他谈!”
“我倒想跟他谈谈。”看着柳明睁大了眼睛,冯子卿说:“朝鲜战争打了那么多年,不是也要谈谈吗?谈谈有什么不可以,谈判又不是投降,我们不谈,好像我们怕什么。谈谈正好摸摸他的底牌。”
柳明想一想说:“按理说倒也该谈,现在是非曲直早已清楚,我们寄予希望的纪检部门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我们付出的那么多牺牲,他们也没有甄别和平反,难道这种曲是直非的结果就是我们应该承受的?而且,我们揭发一个刁天柱,就能把这帮蛀虫全部扫除吗?”
冯子卿看看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变成瓢泼大雨,窗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雨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窗上的水如瀑布般流下去。他心事重重地说:“柳明,看来我们过于理想化了,我们渴望的那个公平和正义的社会现在不可能存在。我们毕竟生活在现实社会中,我们应该承认现实。”
柳明不解地望着冯子卿:“你不是说要同刁天柱一伙妥协吧?”
“妥协又怎样?不妥协又怎样?走了一个刁天柱,还会来个萧天柱、林天柱,还不是一样。”
“可那些都是些人渣。”
“当然不是与他们同流,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像萧安陆这样的人,我们也不得不与他为伍。只不过我们保留做正派人的底线罢了。”看看柳明逐渐暗淡的眼光,冯子卿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柳明,我们不是否定自己,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们做到了追求理想和正义,这已经很难得了。我们没有必要把自己束缚在英雄和救世主的光环下,我们做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