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邪道
刁天柱到《北都日报》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个地级市的报纸越办越有水平了。这里有一批传统的老报人,不仅有着扎实的新闻功底,而且有广阔的政治视角,这张报纸的影响力早已超出了北都市的范围。朱道明又是一个善于经营的社长,他配合市政府建设“国际旅游城市”的建议,组织了一系列大型的旅游研讨和旅游开发活动,不仅解决了报社的经费问题,而且成功地提升了报社在全国的知名度。
刁天柱在生活中也有两大困惑,一个是他的家庭问题,他的老婆是个传统女人,同他所接触的那些风骚娘儿们比起来,刁天柱觉得实在乏味。而那些风骚娘儿们也真给他惹祸,一会儿这个怀孕了,怀孕诊断证明却落在他老婆手里;一会儿那个的相册丢了,没几天,他老婆拿出了他与情人在小木屋的风流合影;一会儿那个骚货来信了,满嘴的骚话,不署名却拿嘴印一个鲜红的唇印,这样的信也被老婆拿到了——刁天柱觉得他老婆雇用了侦探公司,搞得他心神不定。再一个就是钞票问题了,刁天柱自认为可以在《北都日报》动用一切资源,包括财务上的所有资源。谁知在朱道明的主持下,《北都日报》有着极为严格的财务制度,除了按规定报销外,他不能动用任何钱财。到报社这几年,他除了找一些餐饮住宿汽油发票报了十几万,几乎没有什么外财。但刁天柱也发现了一条隐秘的生财之道,他看到朱道明主持的几次大的全国性的行业活动都有大笔款项打入报社,他明白,这些活动成功的保证是主办单位的名称,越是大牌号召力越强,这些政府行政部门并不关心活动本身盈利与否,那么,如果承办单位是自己哥儿们的私人企业,结果会怎样呢?他尝试着举办了一个行业的全国性的企业歌曲大赛,主办单位是国家××局、北都市人民政府,承办单位是《北都日报》和×××音乐工作室。后者当然是他的哥儿们的公司。刁天柱早就看出来了,不少企业为了宣传的需要,请人写了自己企业的歌曲;一些老总为了附庸风雅,也写了歌曲;他们都需要宣传。于是,一个参赛企业三万,八十个企业报名,统统评为最佳。由于只需寄光盘参赛,成本几乎为零,净赚二百多万。事后,哥儿们给刁天柱私人存折里汇入一百万。但这个一本万利的好事儿却被冯子卿看出了破绽,冯子卿在全社职工大会上指出:二百多万的收入,一分钱也没有汇入报社,报社投入三十多个整版的广告,以五万元一版计算,整整一百五十万,这是一个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报社为什么要做?冯子卿还详细算了一笔账,指出这个活动最少盈利二百万,报社为什么不参与分配?刁天柱几乎尿了裤子,如果不是三哥和参与调查的北都市纪委主持工作的郝餮声替他包着,差一点出了大娄子。
刁天柱明白,现在还不是出头的日子,他必须蛰伏下来。
刁天柱与夏秋泡在紫云山庄的温泉池中,他心事重重地对夏秋说:“妈的,你知道郝餮声怎么跟我说话?他说,‘三哥说了,对你要特别支持。但是你也把屁股擦干净点。你看看你老婆的告状信,什么怀孕诊断书、情人照片都寄来了。这次歌曲大赛多悬,你好自为之,别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真他娘假正经,是我愿意闹到这步的吗?你瞧瞧姓郝的那屌名——吃饭的声音,他娘的他就是个饭桶,除了拍马屁还会什么?”
“你可别得罪这个人,他现在是三哥的红人,再说人家也为你出了力。冯子卿反映歌曲大赛的问题,东城检察院本来已经立案,检察长是他的哥儿们,他做的工作,才重新作出不予立案的决定。歌曲大赛已经曲终人散,你以后要提防冯子卿,要铲除毒瘤。目前麻烦的是你那老婆。她要告状,你就不得安宁。”夏秋笑笑说,“离婚吧,离了婚,她还告你什么呀?”
“这倒是个办法,可是娶谁呀。”
“黄脸婆换个小妞吧,你看上谁了?”
“不就是个睡觉工具吗,床上功夫好就行。他妈的,爷一直想着这里那个万人敌,现在爷还没上手。这娘们儿真是个骚货,可惜是个婊子。”刁天柱垂涎欲滴地说。
“就是那个丰乳肥臀的美人?叫狄狄。谁是婊子,谁又不是婊子?你看看一个个男盗女娼,哪个不是婊子。你就别玩纯洁了。”夏秋伸出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捻一捻,“不都是为了这个嘛,今晚跟她好好谈谈。”。
万人敌走进房间时,刁天柱坐在沙发上,他作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狄狄,爷今天挂免战牌。爷跟你谈点事。”
狄狄一屁股坐在刁天柱的怀里:“哎哟,刁总,那你来这儿干吗?人家谁不知道你阔绰,你吃肉也不给我们点儿汤喝,我们也是生意。”
“你这个生意能挣几个钱?跟爷走吧,包你挣大钱。”
“你太抬举我了,姑奶奶哪个月没个三五万。跟你走你养得起?”
刁天柱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包钞票,往狄狄面前一推:“这是十万。前两个月爷搞歌曲大赛,主办单位的领导都是你接待的,我俩配合得不错,这是你的提成。”看着狄狄惊愕的样子,刁天柱说:“你今年三十了,这碗青春饭还能吃几年?你老公早和你离了婚,你不考虑将来的出路?”
狄狄的眼圈不禁红了,刁天柱的话正击中她心中的痛处。她原本是个小镇裁缝的女儿,老天爷给她一副好皮囊,由于爱慕虚荣走上这条路,她早就悔恨难当。但她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她最憎恶的就是那些每天她不得不曲意逢迎的嫖客。但是今天她似乎感觉到刁天柱的善意和真诚,她甚至有些歉意,毕竟,两年来,她一直在耍弄他。
“那你让我做什么工作?”狄狄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自己说出来的。
“做我老婆。我再给你注册一家公司,几十万上百万的赚。我帮你斩断和目前圈子里的一切联系,改个名。我给你起好了,叫狄红梅,怎么样?”
狄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你不嫌我?”
“嗨,谁嫌谁?说糙一点,我是嫖客你是妓女,半斤八两,倒是天生一对儿。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高尚低俗之分,你看看来你们这儿消费的,有几个好东西?人不过就是一张皮罢了。”
狄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有一点倒是明白了,这刁天柱今天动了真情了。
这一晚,狄狄使出浑身解数,把刁天柱弄得欲仙欲死。刁天柱还真没尝过这样的丰隆美味,一口一个“梅梅”地叫着,睡了过去。狄狄一夜没有合眼。
二、《风尚》上市的机遇和内幕
北都市终于分配到了一个上市公司名额,与谭官卫最初预料所不同的是最后上报证监会的企业并不是天阳山风景区股份有限公司,而是《北都日报》五年前创立的《风尚》杂志,这使谭官卫颇为头痛。谭官卫早就在天阳山风景区股份有限公司布局,天阳山公司的门票收入及宣传开发全部委托天阳山景区销售公司,这个公司将成为上市公司的最重要的利润来源。而销售公司又是一个股份制公司,其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归属于一个名称为“山林投资有限公司”的企业,在这个企业中,谭官卫的夫人持股百分之八十。谭夫人的公司注册资金仅仅十万,这区区十万元如何撬动了几十亿的准上市公司,这些已经永远无人知晓。但问题在于,公司不能上市,一切财富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风尚》是《北都日报》百分之百控股的一个时尚类杂志,十年前创办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杂志,但是经营杂志的几个年轻人颇具才干,选择美国最著名的广告代理商“大都市”合作,将这个杂志办成“大都市”旗下著名广告杂志《新都会》的中国版,以令人耳目一新的时尚内容和精美的印刷迅速占领市场。而“大都市”又有许多急欲打开中国市场的世界著名品牌的广告客户,使得《风尚》杂志广告滚滚而来,成为中国传媒业的翘楚。几年前,谭官卫曾经尝试将《风尚》杂志从《北都日报》剥离出来,改为由其任会长的城市发展协会直接管辖,不料遭到上级财政部门的反对,上级财政部门认为协会是民间团体,此举有“国有资产流失之虞”。谭官卫无奈,只好作罢。但天高皇帝远,尽管财产和实质上的归属关系不能改变,《北都日报》还是失去了事实上的管理权。协会已管理《风尚》多年,尽管这种管理只是每年收取区区几十万的管理费,但《风尚》每年与谭夫人的山林投资公司资金往来的数额,却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目。
谭官卫坐在临窗的办公桌前,跷起二郎腿,悠悠地点燃一支烟。他想起新任的办公室主任林珊昨天向他转达的《风尚》管理层的意见,这个意见的中心是向管理层支付股权,并以此作为激励政策在上市前实施。谭官卫想:“爷干了几十年了,就算到北都市这几年,北都市的国民生产总值也翻了一番,爷该怎么奖励?”尽管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他已经嘱林珊通知《风尚》的社长、主编两人到办公室来谈话。
林珊领着《风尚》杜社长、王主编走进来,谭官卫迎上前去,搂着两人的肩膀说:“你们是我这里最受欢迎的人。”他转向林珊说:“把我的狗牯碌茶拿来,贵客来了要用狗牯碌茶。”
三人坐定后,谭官卫说:“夏秋到宣传部当副部长,他自己要求主抓《北都日报》,没有到你们那里找麻烦吧。这个人跟我多年,安排一下,其实是个不能大用的人。他喜欢到处伸手,实际是想显摆显摆,耍耍威风。他如果去你们那里,你们就说我说的,让他手别伸得太长了。”
杜社长说:“夏部长还没有去过杂志,但是产权问题恐怕非常棘手,目前我们百分之百的股权归属《北都日报》,一则不符合证监会关于上市公司的要求,二则不便于公司治理,我们设想尽快改制成为股份制公司,必须降低《北都日报》的持股比例,我们想向一些多年来支持《风尚》发展的客户和市里的一些重点企业扩股,同时以管理层和市国资管理机构为主,成立上市公司的控股公司。这里的难点在于资产评定的估值过高,扩股的数量价格不好确定。还要请市领导拿个意见。”一边说着,杜社长递给谭官卫一张扩股名单和控股公司的股东名单。
谭官卫第一眼就看到山林投资公司名下的一千万股,又拿起控股公司的股东名单,看到计划将由控股公司掌控百分之四十《风尚》的股权,而控股公司的组成又由市国资委下属的传媒集团控股百分之六十,《风尚》现有管理层的三名干部控股百分之四十。他明白,从法律意义上讲,意味着这三名干部将间接拥有《风尚》杂志百分之十六的股权。
谭官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每股一元,原有股权也拆细为每股一元,这样别人说不出什么。作为传媒,固定资产没有多少,资产评估不要搞得那么高,哪个机构在做评估?我跟他们谈一次。只是扩股也要现金呀,传媒集团恐怕没有钱,我怕有的企业一时也拿不出来。”
“《风尚》上市后定价将会超过三十元,现在扩股等于给他们送钱。”杜社长说,“至于山林公司,先由我们的风之尚广告公司垫付一千万,等股票解除锁定期后,再还款罢了。传媒集团的股权,亦可照此办理。”
“好,你们如此明大义,给政府解决难题了。现在企业的发展要充分依靠资本市场。你们要注意不要搞利益输送,可以把资金的辗转腾挪搞得复杂一些,不要让人轻易就能看出来资金链条的内幕。”
杜社长咂吧咂吧嘴,欲言又止。谭官卫说:“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
“《北都日报》是事实上的大股东,有些事情如果他们较真儿,恐怕会出问题。特别是那个冯子卿,这个人太精明,瞒不过他的眼睛。另外,夏部长这个人口风不好,人家都叫他‘二花脸’,就是当面做奴才背后捣鬼的人,他不能参与《风尚》改制的事情。”
“北都市有两个人不能用,一个是冯子卿,一个是夏秋。你们看的很准。这样吧,朱道明社长快到退休年龄了,他目前有两个问题,一是纵容冯子卿等在报纸上发表所谓的理论研究文章,实际是自由化倾向,二是居然要搞海峡两岸旅游研讨会和旅游小姐大赛,他大概老糊涂了,先安排退休吧。我们计划调萧安陆过去当社长。”
赵莉躺在天阳山大院里忘忧斋的大炕上,在这初秋的日子里,山里已是一片肃杀之气,傍晚时节更显凉意,赵莉早早就爬到炕上。她倚在炕枕上,眼睛却盯着墙上的照片,那张《老汉·辘辘·女人》果真获了国际摄影大赛的二等奖,柳明买了一堆东西请客。柳明说,如果井边的女人是赵莉,笃定可以获得一等奖。冯子卿说下次让她给你做模特,赵莉气得满院子追着冯子卿打,直到冯子卿“姑奶奶、姑奶奶”地叫着求饶才罢,柳明和张尔成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赵莉盯着图片,她从这里真的体会到一种苍凉的美。在这荒僻的小山村里,在古老的井和辘辘旁,那个有着刀刻般皱纹脸庞的老农正露出淳厚的中国农民的笑容,那种坚韧和包容的精神打动了她的心灵。她想,男人和女人的审美角度就是不一样,男人可能更关注毛驴旁的那个体态丰盈的裸体美女,而女人则更关注内涵。她觉得图片上这种夸张的对比体现了柳明内心一种矛盾的冲突。
国事堂里,柳明和张尔成约了朱道明社长一起喝酒,冯子卿特意让赵莉在堂里支了四张床,又多炒了几个菜,说要喝个通宵,朱社长岁数大了,回去不方便,喝完酒就在堂里歇了。此刻几人略显微醺,话渐渐多了起来。朱道明拍着张尔成的肩膀说:“去年你的几幅画在全国书画展展出并获奖,今年柳明的作品又获得国际摄影大赛的二等奖,我们《北都日报》出了两个书画摄影界的重量级人物了。也许过几年,你们就要成为大师了,我真盼着那一天。”
“老朱,他们俩一定会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冯子卿说,“官场失意,事业就成功了。”
“你们不是埋怨我吧?”朱道明说:“八年前,子卿和尔成都是第三梯队的人,结果一个也没有提拔起来。我们搞的旅游小姐大赛和海峡两岸旅游研讨会都让领导误解了,说是自由化倾向,对你们的发展起了负面影响。不过子卿你也太较真,筹备两岸研讨会的时候,程副市长冲我们拍桌子,说我们里通外国,你也拍桌子,还弃门而去,彻底得罪了他。还有,‘三讲’的时候,你署名给谭市长提意见,十二条意见,太尖锐了。你知道除了你以外,凡是署名提的意见只有一条——‘谭市长工作太过劳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是对革命不负责任的表现。’”
“提这种意见的人真是不知羞耻,这不明明是在拍马屁吗?我们党的民主生活如果变成这种庸俗的吹捧,党还有希望吗?”柳明气愤地说。
“何尝不是如此,你想想,工作组是上面派员下来的,他们并不诧异,大概早已司空见惯了。”张尔成说。
“我想谭官卫听到这话不会脸红。”冯子卿说。
“问题在于谭市长不是那种有胸怀的人。”赵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今天我到组织部去找萧安陆副部长,你们都知道他是谭市长身边那个小圈子的人。他对我说,今后不要再为冯子卿说一句话,说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他绝不会告诉我。你们听听,好像冯子卿已经成了他们的敌人,甚至为冯子卿说话的人他们也要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