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后,他克制着颤抖的语调问:“哪个莫妈妈?”
他当然知道是哪个莫妈妈。
爸爸顿了一下,抬头,好像鼓了很大的勇气:“莫泽阳的妈妈。”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桌上的泡面被汤水泡到毫无嚼劲,才终于缓过神来,朝着爸爸点了点头:“我觉得挺好的。”
他和泽阳的关系,由此出现了转折。
泽阳不能原谅他,也不能原谅他的爸爸。最终,事情以他们父子俩搬离了这个小区作为结束。
他又跟着爸爸回到了曾经那个很大、很空的房子,但不一样是,这次他有了新的妈妈。
其实他能理解泽阳的感受,但他有点私心,而且这私心超越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和泽阳绝交之后,他的生活并没有好起来。他开始患得患失,他害怕这个没有血缘的新妈妈只爱泽阳,所以他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地讨妈妈欢心……所有妈妈喜欢的事情,他会努力去做。事实证明他成功了,新妈妈看着他的成绩单,总会很宠溺地摸着他头,夸他很棒。
但他真的快乐吗?他也不知道。
他有时候会有点累,可他怕自己一旦松懈,就会失去这个新妈妈的爱。日子一天天过,直到他考上A高,和泽阳再次相逢。
他本来没觉得这次相逢会让自己的生活产生什么变化,但彩夕的出现,让一切开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她好像是他和泽阳之间的粘合剂,虽然他和泽阳都很抗拒,但还是被这个女孩紧紧地黏到了一起。
原本应该充满了火药味的相逢,在彩夕的帮助下,变成了家庭矛盾调解现场。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彩夕和他之前的女生都不一样,不会对着他的脸花痴,也不会故意撒着娇让他来拧汽水瓶,更不会主动约他周末去哪里闲逛,然后让他来承担花销。但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对彩夕的感情有了微妙的不同。他开始去注意彩夕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彩夕笑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笑,彩夕伤心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心情低落……最关键的是,他开始吃泽阳的醋了。
每次看到彩夕和泽阳有说有笑,他都会很烦躁,平常很容易集中的注意力,现在却经常四处乱飞。泽阳似乎很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开始有意无意地阻止他和彩夕接触。
他一开始也很纠结,他不想让他和泽阳好不容易缓合的关系再次落回冰点。但感情这种事,他根本没办法控制。多少次想逃避,就有多少次忍不住和彩夕说话。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他为此看了很多关于青春期的书,试图用科学道理来解释自己在面对彩夕同学时突然激增的荷尔蒙,但看了好几本,愣是啥都没看出来。
爸爸在生意场上有一句至理名言:想不通的时候就大胆去做,做错总比留下遗憾要好。
这种看似莽撞的话,却让他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想不通的时候,不如跟着自己的心走。与其在自己的世界里受煎熬,不如走出去,为自己努力一把。
不过这一次和他努力讨妈妈欢心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他觉得很放松。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车里笑出声。老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啥也没问,只是跟着笑了笑。
窗外霓虹闪烁,映照在王俊波眼睛里,说不出的安谧。
他想,这座城市灯火万千,每一盏灯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吧。
彩夕回到家已经不早了,原本想着随便扒拉几口饭就回屋做作业。但刚一进门,饭菜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这香味可不是李女士那点三脚猫功夫做得出来的。彩夕怔了怔,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
只见灶台前站着个男人的背影,正在动作熟练地拿着锅铲煎鱼。而李女士则站在他身边,敬佩而又谦虚地学习。
“煎鱼的油要多放一点才不容易黏锅……等到另一面煎熟,先把火关掉,等锅冷却一下再用铲子去翻面,就不会烂了……”
“我看的那个教程也是这么说的,可轮到我做的时候怎么就总是烂呢?”
“那你可以试试在下锅前,用姜片把锅擦一遍再烧油……”
“哇,原来还有这种办法?”
如果不是彩夕肚子太饿,她一定不忍心上前打扰这美好的一幕。她先将书包放到椅子上,然后走过去倚在妈妈背上,意味深长地问:“咦,张叔叔?这么晚了您怎么会来呀?”
李女士看出她的坏水儿,没等她说完,就回身敲了敲她脑门:“张叔叔是来帮妈妈送文件的,妈妈留张叔叔吃顿便饭,瞎想什么呢?”
“哈?您留人张叔叔吃饭,为什么是张叔叔在动手做,您歇着呐?”
“我这不是……不太会嘛!张叔叔可是拿过厨师证的,拜师学艺不过分吧?”
彩夕笑笑:“叔叔,我妈没啥做菜天赋,您教了也是白教。”
张叔叔哈哈几声,脱口而出:“那以后我做也行啊。”
话音一落下,空气就凝滞了。
李女士没说话,张叔叔也吓得没说话,厨房里只剩滋啦滋啦地煎鱼声。彩夕看张叔叔表情,觉得他应该后悔死了。
再看李女士表情,眼睛里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咳,叔叔,你做的这是什么菜,好香啊……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很好,率先打破尴尬的都是勇士。
“哦,这、这是香辣茄子煎鱼,叔叔的拿手绝活……那边汤锅里还炖着小鸡,一会儿可以尝尝……”
很好,知道顺台阶下的人也是智者。
“好呀好呀,我觉得我能吃三大碗米饭嘿嘿!妈,帮我盛一碗吧~”
“你进门后洗手了吗?”一直没说话的李女士忽然笑着问。
彩夕惊叫:“诶呀,忘了!”
“还不赶紧去!”李女士说着,推搡着彩夕的背,好像在故意支开她。
彩夕紧张地瞄了眼张叔叔,忐忑地走向了洗手间。
后来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吃饭的时候,彩夕总觉得张叔叔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刚刚飞扬在脸上的自信全变成了强掩的失落。
估计又是拒绝的话吧……毕竟李女士之前就说过,她这个年纪不想再去恋爱了。可是彩夕想,莫妈妈也是后来才和王爸爸在一块儿的,双方各自也都有孩子,为什么他们可以勇敢地爱,而李女士却不能呢?
她在扒拉米饭的间隙抬头,观察着这两个临近中年,彼此有感觉,却又不能在一起的人。李女士是真的漂亮,就算是这个年纪,眼睛也还是像一对儿宝石,亮闪闪的。张叔叔也真的帅气,好像日本老一代的明星,年纪只给他增添了很多成熟的韵味,却半点没有变油腻。
她猜,李女士不是因为年纪,也不是因为不喜欢才拒绝张叔叔的追求,而是因为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爸爸吧……
可张叔叔是哪里比不上爸爸呢?彩夕也不明白,因为她的脑海里,几乎没有关于爸爸的记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进入五月份,彩夕感觉教室里已经热得连卫衣都没办法穿了。
老宋的语文课依然讲得像催眠曲,彩夕一边听一边打着盹儿,等下课铃声响起,反倒一激灵,再无睡意。
每到这时候,莫泽阳都会笑得直不起腰。她则会抡起愤怒的小拳拳,不痛不痒地捶这家伙几下。而智宇看见这一幕,往往会长叹一声:“噫吁嚱,愿苍天有眼,收了这对狗男女哉!”
大家都说,高二下学期是学生成绩分化的分水岭,这话一点没错。平时没个正形儿,排名都在百名开外的人,突然就像坐了火箭一样咻咻咻往上窜。要不是分班制取消,B班乃至C班都会有很多学生坐进A班教室。
这一现象引起老宋极大的不满。她开始大量地占用晚上的自习,调配给各科老师上课。只要是落到百名以外的学生,都会被重点关注。
让彩夕意外的是,这之中有郭瑜。
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学期开学以来他的成绩就一直在下滑,明明看起来还像以前一样努力,可就起不到什么效果。老宋叫了几次家长,把郭瑜训得狗血喷头。训到他现在连操场都不好意思再去,只能趴在教室玻璃上羡慕地往外看。
对比郭瑜的遭遇,彩夕觉得自己太幸运,两次月考她都保持在九十多名。
莫泽阳拍拍她的头:“傻瓜,学习上的事情哪有幸不幸运,都是你自己努力来的。”
“那郭瑜也努力了,成绩怎么会下滑呢?”
“学习方法不当呗……很多学习方法适应高中前半段,但不适应高中后半段。也或者……”莫泽阳说着瞟了眼前面,“他没能好好处理感情,让自己受影响了。”
彩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前排的李微。
她暗想,没能好好处理感情的人,何止是郭瑜和李微呢?
从那天以后,张叔叔已经很久没来过家里了,李女士也不再提起张叔叔的名字了。这个人好像突然消失在了她们母女的生活里。
荷尔蒙这种东西还真是奇怪,有时候助人奋进,有时候又使人颓丧。又时候可以让全世界都反对的两个人冲破一切障碍结合到一起,有时候又会让全世界都支持的两个人选择分离。
不知道她和莫泽阳未来会属于哪一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