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彩夕站在八班教室门口,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八班座位的布局和五班不一样,三人一桌,六人一组。教室里干干净净,每人脚边都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塑料箱,用来放书和课外辅导资料。教室后面的板报上规整地列着每日作业,从数学到生物,门门俱全。教室里有一种高三的气息。
A高每个班主任都有自己带学生的独特方法,每个班长也都有自己管理风格。比如彩夕刚刚从五班过来的时候,郭瑜正在向大家征询去暑假哪里玩的意见,并说:“学习已经够苦了,班长的责任就是帮助大家寓教于学。”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王俊波从办公室回来,腼腆地对着彩夕笑笑,“我这就给你拿。”
他转身进了教室,然后从座位上拿了一个包装很精美的箱子过来。箱子上写着奇怪的单词,彩夕连哪国语言都辨认不出。
“这是我爸从国外带回来的学生补品,提神补脑,我妈让我给莫泽阳带一箱来,但我怕他不收,所以要麻烦你转交一下,你愿意帮忙真是太谢谢了。”
“没什么,小事而已。”
彩夕伸手去接箱子,但王俊波并没有递给她。
“箱子很重,我随你走一段路,到五班门口再给你吧。”王俊波说着便往前走去。
“也好。”彩夕笑笑,跟上他的脚步。
大课间,学生们在走廊里吵吵闹闹,但王俊波周围的空气却始终安谧。风穿过左面的窗子,拂过他的脸,又吹往右面的窗子。跟在王俊波身侧的彩夕闻到了一股好闻的衣物留香珠的香味。
“刚刚去办公室给班主任打印文理志愿表,不出意外的话,下周就会分发下来给大家填。”王俊波柔声说道,“彩夕同学打算学文还是学理?”
“这个,我还没想好……”
“我身边的很多女孩儿都喜欢文科,你呢?”
“其实我没有什么明显的偏好……但我的理科成绩比文科好一丢丢,也就一丢丢而已。”
“是吗?”王俊波笑,“好像不止一丢丢吧,上次月考你的理综是全班第五哦。”
听到这里,彩夕脚下一滞。
“你看过我的成绩单?”
根据学校规定,月考排名是不向学生公布的,连彩夕都不知道这件事。
看着彩夕略带惊喜的脸,王俊波眼角的笑意更甚:“稍微看了一眼。”
太好了!如果期末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李女士让自己学理,也有机会继续和莫泽阳同班了。
彩夕心里太过开心,走路失神,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扭,身体向下摔去。王俊波急忙将手里的箱子丢掉,及时抱住了彩夕的腰。
彩夕差一点以为自己要死了。从这里摔下去,不残也得伤几个月。
等彩夕站稳,王俊波慌忙放开了抱着彩夕的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你……”彩夕还没道谢,王俊波反倒道起歉来。
“不不不,我还要感谢你救了我呢!”
彩夕看了一眼楼下,要转交给莫泽阳的补品已经滚下了楼梯,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她心下一惊,正要下楼去捡的时候,发现王俊波掩着鼻子的指尖也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他流鼻血了!
“天呐,你没事吧?”彩夕满身找纸巾。
“没事没事……”王俊波刚刚侃侃而谈的样子全部消散无踪,双脸涨得通红。彩夕想起上一次遇到他也是这样,是个十分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彩夕顺着声音一看,莫泽阳逆着光站在楼梯下,脸色铁青,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他迅速跨上楼,不等彩夕说话,拉着她便走,但王俊波立马抓住了彩夕的另一只手腕。
“放手。”莫泽阳冷冷盯着王俊波,像一头即将发怒的豹子。
这一次,王俊波的眼神并没有躲闪:“我们还有话没有说完,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几秒的沉默。
紧接着一个黑影便从彩夕眼前闪了过去,笔直地扑向了王俊波。
莫泽阳一拳击在王俊波脸上,王俊波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倒在地。巨大的动静引来了走廊里的学生,众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莫泽阳从王俊波身上拉开。不出一分钟后,老宋和八班的班主任刘老师也赶到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有几个八班的学生指出王俊波从始至终没有动手。五班的学生则力证莫泽阳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老宋眉头紧皱:“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夏采夕!她一直在现场!”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彩夕。
彩夕动了动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心就像那箱原本要交给莫泽阳的补品一样,早就摔得稀碎了。
这件事最后事怎么解决的,彩夕并不知道。老师喊她去办公室的时候,被莫泽阳制止了。
“是我先动的手。夏采夕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了也没用。”
莫泽阳被老宋单独叫去了很久。期间彩夕看着莫泽阳空空的桌子,心神不宁。
“莫泽阳怎么老是和王俊波过不去?”姚琳戳了戳智宇,问。
孙智宇挠挠头,为难道:“我不能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没用的家伙。”姚琳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大白眼。
莫泽阳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自习课已经上到一半了。彩夕惊讶地发现莫泽阳的眼睛有些红肿。
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收拾好了书包,甩下一句“我先回家了。”便走出了教室。
“完了完了,不会被学校开除了吧?”姚琳震惊道。
彩夕担心地拧紧眉头,也开始收拾书包。
“要是老宋来点名,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家了!”
“你疯了?老宋正在气头上呢!”姚琳急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
彩夕将头一扬,抄起书包跑出了教室。
彩夕追出来的时候,莫泽阳已经不见影儿了。她在学校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莫泽阳的踪迹。
天上有些要下雨的迹象,不知道莫泽阳带伞了没。彩夕给莫泽阳发了短信,打了电话,全部都没有回音。
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好像都喜欢一个人待着。上次家长会也一样,一上午不见踪影,重新出现的时候,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在乎吗?当然不是,因为他太在乎了,所以才会把心藏起来吧。
现在回家去李女士肯定要问原因,回教室又怕被老宋抓包,彩夕想了想,走到了体育馆外的草坪。
白天的阳光把草坪照射地暖融融,彩夕将书包一丢,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条修长的腿。她惊讶地回头看,莫泽阳正靠在树的另一头,默不吱声地望着低沉的天空。
一只萤火虫颤颤悠悠地从他眼前飞了过去,他的眼底亮了一下,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彩夕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莫泽阳?”
“嗯?”
“老宋的处罚……很严重吗?”
“……嗯。”
“不……不会真的要开除你吧?”
半晌的沉默后,莫泽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夏采夕,你是傻瓜吗?”
“啊?”彩夕一愣。
莫泽阳转过头来,在彩夕额头轻敲了一下。
“老宋让我和那家伙写了保证书,内容是期末考试谁考年级第一,谁就有资格要求对方道歉。不过呢,那家伙是去年就是年级第一。老宋真是越来越奸诈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但眼神里却不曾有半分怯意,反而胸有成竹。
莫泽阳的书包丢在不远处,拉链半开,掉落着一件脏兮兮的球衣。
彩夕蓦然想起王俊波衣服上的香味。男生一般不会在清洗衣服的时候放留香珠。如果说,王俊波的衣服是莫妈妈洗的,那莫泽阳的衣服是谁来洗的呢?自己吗?还是莫爸爸?
“莫泽阳,你想你妈吗?”
大概没想到彩夕会突然这么问,莫泽阳有些吃惊。但很快那丝吃惊就淹没在了他用以保护自己的锋芒中。
“不想。”
“你在撒谎。如果你不想,我上次问你为什么不去妈妈的生日宴时,你就不会酸溜溜地回答说,她正在和新的家庭庆祝生日。想妈妈没什么丢人的,我也很想我爸爸。”
莫泽阳看了彩夕一眼,别过头:“你干嘛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妈妈嫁给了王俊波的爸爸。”
莫泽阳没说话。
“其实今天,你妈妈本来要王俊波交给你一箱补品,王俊波怕你不收,就托了我帮忙,所以我俩才会见面。”
“是么?还算那家伙有自知之明,那补品呢?”
“碎了……当时我差点从楼上摔下去,王俊波为了拉住我,下意识地把箱子扔了。”
又是半晌的沉默。
“以后不要和他见面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了解真正的他。不过我连我妈都不了解,更何况外人呢。”莫泽阳自嘲似的干笑了两声。
“我妈跟我说,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小孩,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一定都是出于爱。”
“那只能说,你妈妈跟你一样天真。如果真的爱,怎么会对孩子的感受视若无睹,怎么会对孩子的父亲绝情绝义?小孩子谈感情,大人谈利益,懂吗?”
不知道为什么,莫泽阳明明在很认真地甚至有几分痛心地说着这番话,彩夕却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强装成熟的笨拙感。
小孩虽然谈感情,却不懂得保护感情,大人谈利益,却是为了保护感情。就像李女士一样,低下头三番五次求着姑姑,露出鲜少的市侩的一面,不过是为了帮彩夕把户口移回来,让彩夕多几分考取心仪大学的希望。
放学的铃声猝然响起,教学楼那边传来了哄嚷声。但体育馆周围依然静悄悄的,只有路灯悄然亮起,将莫泽阳和彩夕的脸映照地别样安宁。
“走吧。”莫泽阳起身,拍拍裤子,“今晚我爸炖大肉,可不能全便宜了智宇那小子。”
彩夕也跟着起身。
“话说回来,”莫泽阳一边从草地上拎起书包,一边疑惑地问,“你怎么也早早从教室出来了?不怕老宋吗发现吗?”
“你不也旷课了?有你垫背,不怕!”
“哈?我可是跟老宋请了假的。”莫泽阳饶有兴味地眨眨眼睛。
彩夕一愣。这时手机叮铃传来一条信息,是姚琳发的。
老宋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