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楼的卧室里,尽管醉酒的秋岛已经完全失控,夏君如面对的情势已经相当危急,可是她仍然还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她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拔枪的,拔枪的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生命的终结。
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与苦难,可她极少产生结束生命的意识。除非面对的,已经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否则她就要坚强地活下去,活下去,为冯洛明,为爸爸妈妈,为滨湖村的死难者,也为了美丽的白沙湾和学校。
秋岛酒气熏天的嘴巴,离她的脸蛋越来越近,鼻息中分明感受到从那张嘴巴里发出来的,酒精与食物混合产生的难闻气味。瞬间,她的眼前浮现起滨湖村晒谷上的惨状,浮现起美人儿春凤满是泪痕的遗容,浮现起秋岛与那些风尘女子调笑的假想情景。。。。。。这让她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反胃感。
夏君如的自我控制和有限的抵抗,反而刺激了精神极度混乱的秋岛,让他误以为她彻底屈从了自己。他想一个医学院毕业的大学校长,受过日本女性的深刻影响,除了漂亮和聪明以外,不可能会有其他值得自己担心的品质。虽然有一点帮会的背景,可据说那是他已故父母的问题。
“霸点蛮,就可以将她占为已有了,何必像过去了的那些日子一样,花前月下,艺术文化,绕来绕去悠进悠出的,我海军陆战队司令官秋岛正川什么时候有过如此细腻的耐心呢?干吧!”
在酒精燃烧起来的内心火焰下,他把夏君如将军之女的致命身份抛到了脑后,也将自己的生命置之于度外。正像一位哲人所言:在有着惊人容颜的美人儿面前,再聪明的男人也会变得愚蠢。
夏君如拼命挣扎,一不小心,西装套裙的上半截,连同内衣,被秋岛整个扯了下来。
“哦,维纳斯!”秋岛惊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双手抓住了她的身体。
夏君如拚命挣扎,她直想把背后的枪拔出来,一枪把他干掉。可是一想到枪响之后的结果,又忍住了。
她用拳头拚命去捶打他的头,彼时他正将自己的头和脸,还有嘴巴,朝着掌握中的身体埋去,深深地埋去。
他肯定是被她打痛了。她练过的拳头,运足了劲道,摆对了架势,能够把父亲手下身强力壮的特战队员打出几米开外。
他本能地一扬手,右拳重重地打在她的下巴上。只听见碰地一声响,她的牙齿把舌头给咬破了,刺痛中,鲜血唰地流了下来,眼泪也出来了。
她怒火中烧,抬起脚,运足了力气,一脚踢在了他的下部。这可是男人的要命处。她的理智正在迅速失去。
巨痛,让他的身体踡缩起来,也使得他一瞬间失去了兴趣和耐心。让他感觉自己此刻面对的,不再是让他深爱入骨的大美人了。愤怒的他,一记左钩拳,击中了她的肝脏部位,她一下滚倒在地板上。
跟夏君如一样,秋岛的拳头,功力也是相当深厚的,要不他当不了海军陆战队的头。海军陆战队的官兵,在那个非常的年代,能不能打,绝对是摆在第一位的。
只是下部的巨痛,折损了他一半以上的功力,才使得夏君如只是滚倒在地板上,而没有产生肝脏被击中后的昏迷。事实上,他也没有像正规的格斗那样,向对方痛下杀手。
他见她已经倒地,便暂时松了口气,赶紧捂住自己巨痛的下部,身体跪倒在地。
她也痛得差点昏迷过去。她躺在原地,作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纵身跃起,发了疯似的,继续跟他对打。
两个都身手不凡的人,进行的是一场没有章法的对抗。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在这寂寥的绿楼房间,他们已经由曾经所谓的朋友,迅速转化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一番长时间的不屈不挠的撕扯、搏斗之后,在两个人的巨大喘息声中,夏君如很快被秋岛压在了沙发上。正常情况下,女性的膂力是无法跟男人匹敌的。他用膝盖压住她的双腿,把她的两只手并在一起,用自己的一只手按住,然后腾出一只手去扯她的裙子。
她的裙子就要被他那双玉石般美仑美奂的手彻底扯落,而这已经是一个女子最后的底线。这是不可以的!捱到这时候,她终于最后打定了主意。
她猛地发力,挣脱了他按着的手,从后腰带上拔出了那支瓦尔特牌手枪,飞快地拉开枪栓,仰面对准了秋岛的脸。她有些气急地吼道:“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魔鬼!”
然而她忽然感觉自己依然没有勇气抠动扳机,一切都是不言而喻的,向他开枪,就意味着也向自己开枪。枪响之后,自己绝对走不出小小的白沙湾。“难道,我就这样陪着这么一个混帐东西告别人世吗?难道,我要给这么一个侵略者和杀人魔王殉葬吗?”
而且,刹那间,那些两个人花前月下的剪影,他那潇洒的身姿和神情,他那双玉石般美仑美奂的手,从她的灵魂深处,梦幻一般抑止不住地飘了起来。于是她犹豫了极其短暂的片刻。
黑洞洞的枪口,几乎顶着了自己的脸,立即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可是秋岛压根儿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她怎么会使枪呢?难道,像卫约瑟讲的那样,她真的是共产党,游击队?我对她真的还没有认识吗?她会把我秋岛干掉吗。。。。。。”
保险栓清脆有力的金属声,让他的酒顿时惊醒了一半。他立即松开抓着夏君如的双手,像一只猎豹一样,敏捷地跳了起来。双脚落地的瞬间,条件反射地顺手抓住了沙发靠背上的指挥刀,将刀尖对准了衣衫凌乱的夏君如。
这是夏君如那犹豫的片刻给自己造成的巨大被动。
“你不会向我开枪的”,他终于发现自己的领悟有点迟了,披散着满头乱发,讪笑着道,“亲爱的夏君如小姐,我爱你,我真的非常爱你,我实在是太爱你了,这些日子,你的非凡美貌,你的完美性格,你的德识才学,和我对你的渴望,总是令我寝食难安,所以,才会有刚才的失礼。即便你不爱我,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他的声音里竟然明显带有哭腔。
“我们是朋友吗?”夏君如怒眼圆睁,声音冷得像没有睡好觉的上帝,“呵?我们是朋友吗?”她眼前再次浮现出滨湖村里那上百个熟稔的村民,那上百个已经化作缕缕冤魂的村民,她感到四周里都是这些冤魂不瞑的眼睛,以及殷红殷红的鲜血,还有熊熊燃烧的大火、漫天飘落的尸尘……“我们怎么可能是朋友?”她瞬间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扯着嗓门狂吼起来,“我们是敌人啊,敌人!”
她的歇斯底里,她那惊心动魄的尖嗓门,让秋岛放弃了最后的努力,他相信他们之间不再存在任何幻想的空间了。他发了声喊:“好!”然后双手握紧指挥刀,向仰躺在沙发上的夏君如猛力刺下。
她用力扣动了扳机。
她清晰地看见,秋岛穿着白色衬衫的左胸,射出一道小手指头粗的血流,像洗脸盆上的水龙头被突然打开了一样。身为医师的她最清楚,那是心脏被子弹射穿了的表现。巨大的身躯,借助向下扑倒的力量,像一道沉重的墙壁,向她扑过来。迅捷向她靠近的面孔,变形扭曲得令人可怖,紧咬的牙关充满了愤怒、憎恨和绝望。
她想闪身躲避他的身体和面孔,却感到小腹部一阵剧痛。秋岛双手紧紧握着的指挥刀,刺穿了她的小腹。随即她失去了知觉……
夏君如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昏黄的灯光下,她辨别出这里是有一年自己曾经住过的临江城塔前街普济医院,也是一家由教会方面创办的医院,是当时临江最好的医院。那一年自己患中毒性痢疾,要不是被及时送到这里来输液,小命早没了。
这里的首席医师琼?汤姆生先生是她的好朋友,一个瘦高个子红脸膛的美国人,曾经救过自己,还救过汤志高校长,这次担任了抢救她的主治医师。对于受了刀伤的她来说,从白沙湾到临江城的行程过于漫长,造成了她失血过多。
醒来的时候,汪婶娘、江忠敏正站在她的病床前,俯身看着她。赵大勇在床脚头一把躺椅上,趴着双腿睡得鼾声如雷,估计是累得够呛。夏君如知道,赵大勇是不怎么打鼾的,这么大的鼾声,表明他劳累得相当厉害。好在她已经习惯汪婶娘的鼾声了,正是这熟悉的鼾声,混合着来苏尔的刺鼻气味,将她从深沉的昏迷中唤醒。
据赵大勇讲,枪响之后,秋岛正川和夏君如被军舰同时送到普济医院,秋岛没有抢救过来,夏君如除了失血有点多,没有生命危险。
秋岛正川的后事由所属的十一军料理,总司令官阿南惟几责成临江宪兵司令官中村毅尽快写出调查报告。
还在手术,接到命令的中村毅就赶到医院来了。他借助翻译向赵大勇做调查:“赵桑,你说说,夏小姐为什么要谋杀秋岛司令官?他们关系不是是挺好的吗?”
“谁说是谋杀?”赵大勇一点都不怕中村。他正想找机会,像夏君如一样杀日本人哩,没想到夏君如比自己还猛,直接就把秋岛给毙了,真是好样的。你中村毅逼急了火,看我不也照她的样收拾你!“明明是谈恋爱,正常的男女恋爱,发生一点冲突,怎么就变成谋杀了呢?冤枉,天大的冤枉!”
“赵桑认为是情杀?”
“不能说是杀,只能说是感情纠葛。难道不是吗?深更半夜,一男一女在房间里呆着,好好的就出事了,没有任何先兆,这是典型的年轻人的冲动啊。”
。。。。。。
在海维礼大主教的严正干预下,日本军方也倾向于将这件事确认为一起感情纠葛。
而且,在主持处理此案的宪兵司令中村毅的潜意识里,他感觉自己没理由要向着秋岛那一方,也没有必要把这个案子深入调查下去,就按赵大勇的说法定位算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
如果不是秋岛半空里插一杠子,那个漂亮的中国女人,也许已经属于自己了。他非常清楚,在秋岛正川介入之前,夏君如已经被自己利用孙海涛中医逼得无路可走了。
再加上夏君如东京大学毕业生和教会职员的特殊身份,中村毅的调查报告递上去以后,军方没有再找她的麻烦。
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子宫颈被军刀切断,修复手术不是很成功,可能会影响到她的生育功能……
醒来一会,她忽然感觉尿胀得厉害,伸手示意江忠敏扶她起来上厕所。方婶娘连声道:“校长躺着,校长躺着,千万莫动,千万莫动!”说着就将一个搪瓷便盆熟练地塞到了夏君如的身下。
她发现这两个女人也跟赵大勇一样,累得够呛。特别是方婶娘,似乎站着都能发出那种抛物线型的鼾声。
在接下来的漫长的病床上,一种隐隐的忧郁总是在困扰着夏君如。特别是一想起将来自己可能会没有孩子,这将成为永远的遗憾,是已故的爸爸妈妈特别不想看到的。她悲怆地想:“将来需要有孩子的时候,只能从别人那里带养一个了。”
特别是当她想起自己过年就二十五了,同龄的女子,孩子都上学了,那种隐忧便更沉重。她甚至开始向赵大勇表达这样的意思,想让他帮着自己到乡村里去带养一个孩子。“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在赵大勇来看她坐在她床前陪她说话的时候,她说,“只要看见小孩子,我就没有忧愁了。很难想象一个家庭要是没有小孩子的话,会有多少欢乐……”
赵大勇想起过年她在他家里跟毛毛坨玩得无比开心的情景,眼睛不禁湿润了。他想,这个妹子不只是会打打杀杀,不只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英雄,还是一个充满母性的好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