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该用膳了。”
无人回应。
那宫人便又唤了一声,“陛下?”
慌忙走近,殿中未有一人,床铺混乱不堪,地上点点猩红的血迹,像极了打斗过后的狼藉。
如同见鬼般,宫人跌跌撞撞的从殿中奔出,大喊道:“来人阿!快来人阿!陛下不见了!”
侍卫们像是蜂箱中的蜜蜂,从四周涌过来,为首的将领抓着那宫人的领子,暴跳如雷道:“快说,怎么回事?!”
行宫外围,三个人影步伐交错,看力道,中间的那个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快些,晚了就让他们发现了!”
被称作陛下的人,跑得有些气喘不匀,一口气没上来,便停下脚步,抚着一棵树狠狠的咳了起来,身旁之人焦急的催促着,却只能让他咳得愈发厉害。
突然,一支飞矢擦耳而来,未来得及反应,陛下身旁之人便倒了一个。
顾不上咳嗽,另一人拉起武皇就像山下跑去,身后树干徒留下一排排的飞箭。
武皇年纪大了,跑了几步就上气不接,只得道:“孟泊,别,别管我了,你先回去找何之义,他们不会杀我,别为了救我白白浪费了性命!”
“为陛下,赴汤蹈火,何以为惧。”说着,猛的一回手将飞矢斩与脚下,回头急道:“陛下快走!”
话音未落,一口猩红浓浆就从嘴中喷薄而出。
“孟泊!”
孟泊用尽内力,猛推了武皇一把,瞬间,无数把利刃便从胸膛中穿出,武皇挣扎着回头看去,夜色不语,只将一切都隐藏在自己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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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今夜可真是黑阿,看来很适合做坏事哦。”
月光耀耀,如碎玉一般散落在林中,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在树梢上来回穿梭,源秋卿在前面一言不发,凌云跟在后面有些兴奋之色。
“第一次跟师兄一起出任务呢,好开心!”
“别大意。”源秋卿清冷的声音随风而来,凌云笑了笑,猛的发力,追赶源秋卿身侧。
“有师兄在,我什么都不怕。”见源秋情不理,凌云只得四处望着,“师兄!你看!下面有个人!”
源秋卿闻声向下看去,说道:“去看看!”
走的近了些,凌云惊呼道,“是陛下!”
两人落到武皇面前,武皇猛的停住,颇为戒备的看着他们,源秋卿向前踏一步说道:“陛下,大殿下派我们前来接你回宫。”
武皇半信半疑的问道:“忡儿回来了?”
源秋卿点点头,将武忡的随身玉佩交给他,“陛下,此处不益停留,先随我们二人下山!
还未说完,‘嗖!嗖!嗖!’从身后林中又飞出几只箭来,凌云飞身甩剑挡在他们身后,急道:“快走!”
源秋卿看了看他,声音第一次有了些情绪,“小心些。”
凌云坚定的点了点头。
到了山下,何之义早就安排好了马车,将他们三人送往三殿下府邸。
成王府邸。
将武皇安顿好,源秋卿走到凌云的房门前,却听到里面阵阵抽气之声,便犹豫的敲了敲门:“凌云。”
一阵窸窣声响,凌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师兄,怎么了?”
听到声音一如平常,源秋卿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正欲走,几声闷哼从门内传来,源秋卿下意识的用力将门推开。
“师兄!”见源秋卿进来,凌云慌忙的将纱幔放下,将自己隐藏起来,源秋卿只觉有异,抬手便将纱幔扯开,只见凌云跪坐在榻前,插着半支被折断的利箭,腰侧猩红的血迹让源秋卿的瞳孔缩了缩。
“你受伤了?”源秋卿皱着眉走到榻前,挥手点了两处穴道,“先将血止住!”
凌云垂着头,带有些失落的语气道:“只是小伤,我将它拔出修养几日就好了。”
源秋卿不理,只将凌云的外衫缓缓褪下,待看到隐隐发黑的伤口时,才怒骂道:“该死!这箭有毒!”
抬头看了看凌云,豆大的汗水从额头处滑落,“若我不进来,你要忍到何时?”愠怒的声音传到凌云的耳中,他虚弱的笑了笑,“只是一支箭而已,不用大惊小怪....唔.....”
未等他说完,源秋卿猛的将箭头拔出丢在身后,凌云疼的直发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一阵疼痛袭来,源秋卿将血水吐在地上,附下身又一次吮吸,反复了几次,直到黑血变红方才停止。
“师,师兄......已经可以了。”凌云躲开源秋卿担心的目光,慌忙将外衫披在身上。
“我再确认一下。”
“不,不用了师兄,我已经好很多了。”
“好了为何脸上还如此红?莫不是......”
还未等源秋卿说完,凌云就忙将他推到了门外,‘哐’的一声,屋内传来声音道:“师兄!很晚了!该回去休息了!剩下的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源秋卿望了望屋内摇晃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二日,凌云坐在榻上试着调息内灵,运转几个小周天都未发现任何异常,“或许,那箭上只是普通的毒也说不准。”
打开门,源秋卿靠坐在门外,“师兄?”
源秋卿见他出来,想站起身来,不想足下一麻,只得又坐回地上。
“师兄,你整夜都在此处?”
源秋卿没有否定,只答道:“我不放心你。”
在看凌云已是满脸羞赧。
看到此处,苏琼嵑有些无奈的笑笑道:“师父总是这样,太容易让人动心了。”
“是吗?”
冷不丁的一个回答,吓得苏琼嵑一激灵,看清来人,苏琼嵑长舒了口气道:“师父不来,我还以为自己要在你的回忆中待一辈子。”
源秋卿难得心情不错,笑着答道:“不会。”
“师父给我看这些,是想如何?”
“你只是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选择,还是要看你自己。”
“那为何师父之前,还要我别插手此事,师父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你继续看下去,我相信你终会与我站在一处。”
眼前一阵眩晕,苏琼嵑又站在了长青殿内,四处寻找,除了满殿的兵士,源秋卿已没了踪迹,“师父?”
“武忡!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声厉吼,将他生生拉回这回忆幻境中,苏琼嵑看着面前浑身是伤的武忡,木硬的将头转向至高无上的王座,武皇面目表情的呆坐着,一旁的武赢仍是一副高傲戏虐的表情。
“皇兄,你说过,你会陪着我的,是不是?可你为何想要杀我?难道皇兄想与我共往黄泉不成?”
武忡轻咳了一声,颤动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你,别,伤害父皇......”
“你派人杀我的时候为何不想想父皇?皇兄,你抬头看看他,浑身上下哪有一点点伤?若是你安分度日,我们还是可以像往常一样兄友弟恭的活下去,你看现在,多不好看。”
“二殿下,一切都是臣等自作主张,与大殿下无关......”
“哈哈哈哈,皇兄,你看你养的这些狗,到了此时还如此衷心,真让人感动。”
武赢站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胸前沾染的血痕,慢声道:“何之义,你如何承担得起造反的罪名?我记得,你家中父母已是七十有余,哦,你那个机灵活泼的小儿刚两三岁吧,长子的内室陈氏还怀着,二子也是刚刚娶亲,是吧?”
何之义面色铁青,缓缓的闭上眼,一言不发,身侧紧紧捏着的拳头,正悄无声息的滴着血。
武皇在王座上颤栗着,挣扎着张开嘴却无法发出丝毫声音,一个不稳便栽倒在王座上,皇冠从椅子滚落到台阶上,一阶,两阶,三阶,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
像极了悲鸣。
“父皇!”武忡不忍,却始终是无力上前。
“作孽啊!武皇一生征战,收复三国才有如今之盛世,却不曾想被自己的儿子残害至此!武赢,我何之义就算拼上全家性命,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全家的性命对我来说,只如蝼蚁一般,不过,既然你如此想献出生命,那我还是成全你。”
武赢摆了摆手指,毫不在意的说道:“来人,把何之义给我拖下去廷杖三百,斩首示众,亲族连坐,还有,凡是平时与之往来密切的,也统统都给我杀了。”
听此,武忡猛的扑倒带走何之义的侍卫,不顾口中不断流出的鲜血道:“赢儿,何之义可是陪父皇出生入死的老臣,你如此,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武赢狠狠的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若是你身旁没有这些个蛆虫,你怎会对我如此,这些无用之人,杀了就杀了吧。”
说完,挥了挥手,侍卫便将何之义拖了下去,只留下殿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武国完了。”
‘咳,咳咳咳......’一串连绵不断的闷咳声从殿中传来,紧接着爆裂般的声音接踵而至,等苏琼嵑再看之时,武忡已吐了一地的鲜血,终是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之中。
“武忡?!”武赢试探着唤了他几声,毫无反应。
“别装死,你死了,父皇也活不了,快点起来!”武赢伸出手将武皇从皇椅上扶起,钳在怀里威吓的低吼着。
“赢儿......”武忡浑身都被血浆染透,只无力的在地上张开手,几点星光,争相着从他手心中飞出,殿中所有人都屏息的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武赢转过身垂头看着他,武忡努力的喘匀气息,“赢儿,我在天机山学会的第一个法术,便是操控这‘予声蝶’,师父说,这蝶有灵性,只有心性纯洁之人,才能运用自如,我听后,高兴极了,想着若是回来,一定,第一个给你看,你看,它好看吗?”
良久,武赢冷淡的声音才轻轻响起,“好看。”
‘可惜,你没听见......’
看到最后,苏琼嵑满胸的气忿无处发泄,“武赢,你大爷的!”
最后一幕,苏琼嵑又回到了似曾相识的清川,凌云虚弱的躺在榻上,源秋卿卧在他身侧,缓缓的为他注入内灵,用以续命。
“师兄,别再为我浪费内灵了,毒入肺腑,早就没必要如此了。”
“云儿,别怕,我定会让你活下去,若是没有你,我要这一身修为又有何用”,源秋卿的声音中带着些焦急,两人都感觉得到,凌云的灵丹正渐渐的消融着。
“云儿,没关系,灵丹没有,我们可以做普通人,不是吗?”
凌云喘了喘,握住源秋卿发力的手,柔声道:“师兄,别再为我浪费修为了。”
源秋卿一手上揽过凌云的头,怜爱的轻抚着,目中尽是不忍。
苏琼嵑猛的想起,师父房中所挂的丹青,应该就是此时所作,用情至深,总是令人动容。
一月之后,凌云故去。
苏麟之与源秋卿站在漩瀑边上,“大师兄,此后,你作何打算?”
“就在此处,与凌云的这缕残魂一起,共渡余生。”源秋卿摸了摸腰间的脆铃,温柔一笑,“多谢。”
苏麟之心中酸涩,道:“就算我保得这缕魂魄在,可凌云他......”
“麟之,你今后打算如何?回天机山吗?”
“我不回去了,我自己一人在那有什么意思。”苏麟之自嘲似的笑了笑,“赚钱、娶妻,做个普通人就好,是非恩怨对我来说太过沉重了。”
“那样也好,若是有事,记得来寻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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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秋卿缓步走到苏琼嵑的身边,苏琼嵑垂着头闷声道:“师父......”
“你大可不必安慰我。”源秋卿抢先一步答道。
苏琼嵑顿了顿,又问道:“师父,为何我与武忡长相如此相似?”
“这要问你父亲了,移魂结魄,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如此。”
苏琼嵑猛的抬起头,愕然望向源秋卿,良久,才从断断续续的说,“师..师父....你是说?!武忡与我.....”
源秋卿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算命之人曾说过,我比常人多出二魂三魄,可是?可是......不会的,怎么会......”
“麟之将你送来之时我就知道,当年麟之为了保武忡残魂,他不惜废掉半身修为,他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武赢一直派人跟着我们,就是这个原因?”
源秋卿惊讶的问道:“你知道?”
苏琼嵑点点头。
“他为了保护你们,自己走到武赢眼皮子底下,让他打消了顾虑,这才让你们有机会出来。”源秋卿摸着腰间的脆铃,淡然说道。
“我在文生殿,曾看到卷上记载着父亲下落不明,师父,你可知父亲如今在何处?”
源秋卿看着苏琼嵑质疑道:“你父亲失踪了?我竟未曾听闻此事。”
“我曾多次出山寻找父亲的下落,可还是没有结果。”
源秋卿眼中闪过丝丝光芒,柔声笑道:“嵑儿,你派赤羽道众人前去调查,定能寻得你父亲的下落。”
苏琼嵑呆呆的望着源秋卿,他喜欢看师父笑时的样子,哪怕看不见面容,只听声音看举动,他就觉得心安满足,可如今,这倒像是厉鬼催命的符咒,只等他源秋卿淡淡一笑,瞬间便能将自己拉入无间地狱。
微微定了定神,苏琼嵑正经道:“师父,我是我,不是武忡,他的仇不该我来报,也更不应该报在武长瑾身上,武赢的因让他自己来担就好,我与长瑾一起,自是也能寻得父亲的下落。”
源秋卿惊讶的看着苏琼嵑,“你当真这么想?”
苏琼嵑坚定道:“是。”
源秋卿将手背在身后,冷笑道:“你果真是小孩心性,若如你所说,那武长瑾还怎能与你并立一处。”
苏琼嵑被问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说道:“师父,我无法劝你放弃为凌云前辈复仇,可武长瑾,我定是要护他周全的。”
“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