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翘首以盼,一天时间便画上了句号。有人称心如意,欢喜的进学,有人名落孙山,黯然的离去。
一个未通过测验的中年男人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站在白马书院门前,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题有“白马书院”这四个乌金大字的牌匾,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今日他们来此,本就是为了各自的前程,如今进去了的自是欢喜,心中便也将那些没进的看低了一等。若是大家家世相当,我进了你却未进,我自是要过来炫耀一番的,若是家世悬殊的,也不屑自降身份,过来搭话。而那些没进的,自顾自神伤还来不及,虽同是天涯沦落人,但相逢也不必再相识了。
那个赤红着双眼的男子楞楞的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出来将他撵走。“你怎么还不走?想赖在这儿吗?”出来的正是臣经纶所收的外来的那个心腹,“孟夫子,求求您了,今年让我进吧,我已经等了两个三年了,再也等不起了。”
夫子冷笑一声,“两个三年又如何?凭你的资质再等两个三年也不可能。”
那中年男子如遭雷劈,不敢相信,“夫子,我的文章当年您也是读过的,那篇‘出尘赋’您当年也是赞不绝口,还说会替我引荐,叫我耐心等着,我这一等便是六年。如今,您还叫我等……”男子急怒,“我为了您那一句话,生生蹉跎了大好年华,如今这般年纪还是一事无成,我怎能不急?”
那孟夫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不虞的打量了那人一会儿,“是你?”
那人见他思索良久,竟是不记得他是谁了,又气又恨,亏自己还傻傻的在等着他将自己引荐给臣经纶,岂料他早已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心中十分羞恼,恨不得掐死他。孟夫子想起来六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便有些不安,他蹙眉,怕那男子在那儿闹事,便将他连拖带拽的拉到一边,小声呵斥,“你休要胡言,我何曾答应替你引荐了,更何况你说的那篇文章我早已忘了,想必不是什么上乘之作,否则怎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中年男人正要再与他辩解,抬眼看见臣经纶内衬白色襦袄,外套宽身黑色大袍,正往白马书院走来。中年男人眼中爆出狂热的喜悦,推开那尚自喋喋不休的孟夫子,直扑臣经纶而来。
他噗通跪倒在臣经纶面前,呈上藏在怀中的一卷文章,“夫子,请您看看我的文章再决定是否留我。”臣经纶皱紧眉头,对这男人的莽撞十分厌恶,无论他文章如何,只凭他不懂规矩这一条自己便不喜他。心中虽是这么想,但手中还是不由自主的快了些,他既如此有信心,想必这文章还值得一看。臣经纶虽瞧不上他这山野村夫的粗鲁作风,但对有才华的人心内还是尊重的。他打开了那卷文章,大声念出,“春雷殷岩际,幽草齐发生。我种南窗竹……”念着念着他便念不出声了,他的脸色铁黑,像是吃了死苍蝇一般,将那卷文章狠狠砸在那中年人脸上,那人被砸懵了,不知臣经纶何意,若是嫌写得不好,不看便罢了,为何要羞辱于他呢?
臣经纶颤巍巍的指着他的脸,“我生平最恨的便是弄虚作假,窃取他人的文章,掠人之美简直厚颜无耻,你给我滚,你在这儿多站一刻,我都嫌你弄脏了我的地。”
中年男人被骂的狗血淋头,后知后觉的才明白了臣经纶的意思,他大声辩解,“夫子明鉴,这文章乃是我亲笔所写,作于六年前,怎会是窃取他人的文章呢?”
臣经纶不相信他的话,余光正好扫到一旁的孟夫子。便招手,“孟清,过来!”冷笑着看那中年男子,“只能说你虽运气不好,但眼光不错,抄的文章的确是上上之作,只不过你班门弄斧也不先打听打听,这文章便是出自这位孟夫子之手,此刻正主在这儿,还由得你狡辩?”
那男子并不傻,也这么大把年纪了,听了臣经纶的话,再看看那个孟夫子一副心虚的模样,自然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他拎着孟夫子的衣襟,将他抓到臣经纶面前。“臣夫子明鉴,正是这厮当年骗取了我的文章,还哄我说会把我向夫子引荐。我信了他的话,一等便是六年,若不是今日遇到夫子,我怕是永远都要被蒙在鼓里了!”男子越想越气,便将那孟夫子一把摔在地上,拳头如狂风暴雨般落下,孟夫子被打的连“哎呦”声都不敢发出了。
臣经纶听了他的话,心中本就有些迟疑,此刻见这孟夫子一声不吭,不做任何解释,心中便愈发笃定。这孟清当年拿着这篇文章投入他门下,自己便毫不犹豫的收下他,还一手提拔他做了自己的心腹,本来心中还纳罕怎的后来就不见他有什么好作品了,不过后来见他办事还算稳妥自己也算省心,便也没再多纠缠,原来事实竟是这样!
他向来厌恶这种弄虚作假之人,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是他看走了眼,这要是传出去,他的一世英名也跟着毁了,心中如何能不恨?只是眼下,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不好发作,失了风度,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他当年为了让人知道他的惜才之心,以便广罗人才,与这孟夫子还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这会儿让他丢脸,自己也不会有脸的。
心中一番计较,他立刻拦住了那中年男子施暴的手,大喝,“来人,将这疯子给我拖下去,今日连夫子都敢打,明日还有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做不出来的!拖下去!”
全然不提文章一事。这才是臣经纶这么多年在学坛上屹立不倒的原因,他有最强硬的手腕,最毒辣的目光,最冷静的脑袋,在那一瞬间,他心中早有计较:虽明面上被称作夫子,但不过是自己养的一条狗,看的顺眼便提他一把,看不惯了便还将他一脚踹下去,并不值得动什么气。只是绝不能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他在事情还没扩大之前,先将其扼杀在摇篮里,能写出这般好文章的自然是可塑之才,如果确实是有价值的,他还是愿意将其收入麾下的,但若其带来的价值妨碍了他现时所有的,那也只怪他自己命不好了。
比起一个前途未卜,不好拿捏的“明日之星”,还不如稳稳的将宝押在这个好掌控的孟清身上。那中年男人被臣经纶的下人拖下山,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般结局。
臣经纶面色沉郁如水,冷着声音,看也不看躺在地上被揍成猪头的孟夫子,“随我来!”孟夫子顾不得疼痛,捂着摔疼的腰一瘸一拐的跟在臣经纶身后。心中一阵哀嚎,他深知自己这结拜大哥,白马书院的院长是什么德行,若是有什么人将丑事牵涉到他身上,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人一脚踹开,将自己从中摘干净,再伺机报复。是个披着伪善的君子皮,睚眦必报的真小人。看来,他在白马书院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不过也好,总算是不用再受他的窝囊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