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被人遗忘的感觉让人很痛苦甚至愤怒,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讨厌这种感觉,至少龟缩在梅山西麓的拓拔锋就很喜欢这种感觉。
坐在胡床上,看着桌案上原本摆放着令牌,如今空空荡荡的地方,拓拔锋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一共只有三块的鲜卑大人令牌啊,就这样送给和连,我真的不甘心啊。”帐内空无一人,也不知拓拔锋在向谁诉说自己的不甘,或者,他是在向弹汉山和金雕帐内那两位遥诉苦闷?
檀石槐将鲜卑三分,三部统领尊称“鲜卑大人”,和连的娘舅落置键落罗一块,慕容风一块,拓拔锋一块。代表着鲜卑大王之下,最有实权的三个大佬。
“不过,好在有人要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帐内响起一阵狂暴的笑声,帐在却无人回应,虎部落的精锐之师,正在默默给战马喂食,整理箭矢,仿佛正要面临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战。
天将微微亮时,弹汉山王庭,和连背负着手,在王庭踱步,手中一块黑色令牌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背,隐约间看到,这块沾着血的令牌上,雕刻着一只啸月贪狼。
王庭外不远处,茂盛的草地有一条蜿蜒曲折的路径显现,告诉众人不久前一支人数众多的大军曾从这里出发。
王庭外的侍卫隐隐听到大王的轻声呢喃,“鬣狗,也是会变成野狼的。”
公孙虎和铁勒的死似乎让沉稳的赫连午都失去了分寸,素利撤军的建议被他暴躁的否决,并且决定,这次进攻也不再分主攻和佯攻,剩下的一万七千大军同时进军。
粗暴,简单,是鲜卑的风格,但却绝对不该是随着慕容风久经战阵的赫连午的风格,素利绝望地看着这个被称作慕容风左膀右臂的男人,他知道,赫连午没疯,他只是没了束缚,可以无所顾忌了。
聪明如素利,哪里会不知道慕容风借大汉之手来削弱其他部落的想法,只是慕容风积威甚重,所以素利选择顺从这个大难不死的男人,牺牲手下的精锐,求他放过自己性命,毕竟,在草原上,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可是赫连午此时的状态让素利感到恐惧,慕容风是否想杀自己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这个男人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部落彻底消失了。
可是素利绝望的发现,自己不能拒绝他,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不需要汉军的箭矢,鲜卑人的战刀就足够砍死自己,还是死无全尸那种。
“全军进击,谁同意,谁反对!”赫连午的声音如同被惊醒的冬眠的老熊,让人感觉压抑中带着一丝血腥。
素利看着赫连午望向自己的眼睛,恨恨说到:“我没意见,我所有的甲士带头附城!”
会议结束,警慎的素利看着一个个部落的头领离开大营,却迟迟不见赫连午的身影,他不认为这个男人会临阵脱逃,顿时,一阵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鲜卑大营在众人离去后立马燃烧起来,素利气的一口老血喷出,“赫连午,死狗熊,你阴我!”
赫连午阴着脸走出火场,“后路已断,且近日必有大雪,不想冻死野外,今日夺下卢龙塞求活!”
绝望的鲜卑士卒在火光印照下不要命地冲向卢龙塞,想要逃跑的人,全被阵后的赫连午和他的亲兵斩杀,就如同杀死一只只虚弱的野狗,而不是曾经的族人。
换上一身黑甲的阳霆,骑着和自己一同来到梅山的狮虎兽宝驹,在城外山头上皱着眉头,“他这是要绝自己后路,逼着士卒死战?可是我只感受到鲜卑人的绝望,却没看到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曹文诏笑笑,“赫连午是慕容风的人,这些人曾经是慕容风麾下的部落,却在内乱时选择投靠和连,你觉得,赫连午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这么说,鲜卑境内,大战虽然停了,可是真正的乱局根本没有缓解,反而延伸到了前线?”阳霆感到不可思议,弹汗山王庭那个颇有雄才伟略的人,真的非要和慕容风死磕,消耗鲜卑的力量吗?他究竟想要什么?
“不用想了,准备战斗吧,随时掠阵。”曹文诏放下面甲,紧了紧手中战刀,出声提醒道。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田泰一直不曾动用的两千亲卫一大早就出现在城头,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义民,整个城头的兵力甚至超过了鲜卑部落刚到来,城墙没有战损的时候。
攻城战,从来就不是什么壮观的画面,只有残忍,血腥才能形容它的可怕。
尤其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两族人,毫无保留地用尽一切方法想要杀死另一族人时,这场攻城战就成了一场相互屠杀。
一个上午,近五千具尸体陨落在城墙下,双方都没有时间来清理尸体,任由他堆在那里,任由鲜血浇灌在城墙上。
一个鲜卑人登上城墙,马上被砍成碎肉,随即越来越多地鲜卑人登上城墙,血腥的杀戮终于进行到了近身战。
山林掩印下,阳霆几次试图发动冲锋,可是不论是曹文诏,还是一同埋伏的斥候营众人,都阻止了他的轻举妄动。
“鲜卑人登城了,时机还没到吗?”阳霆的语气越发着急,已经有人登城了,城墙陷落就在眼前了。
“还没到。”刘苍和曹文诏同时回答了阳霆,两人相视一眼,默默点头。
果然,今日刚刚登上城头的亲卫们开始发威了,短短一刻钟,所有登城的鲜卑人都被绞杀,无一例外。
素利绝望了,族里的精锐凭借战力先登,却因为体力不支全数死亡,再这样下去,部落就真的完了。
仇恨的火焰在素利眼里燃烧,也在他亲卫的眼睛里燃烧,赫连午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上,完全不担心素利可能得反叛,因为他是赫连午,他的亲卫,比素利更加精锐。
战场上总是充满不确定,第一个意外在最后一具鲜卑战士尸体被推下城墙时发生了。
一个满脸鲜血的鲜卑士兵,突然从地上跃起,瞬间斩杀了几个周遭的同胞,仿佛收到某种信号一般,战场各处都出现了同样诡异的画面。
随即,一声放荡不羁的狂笑在战场上回响:“狼崽子们!爷爷走了!”同样满身鲜血的战马不知从何处跑来,载着浴血的暗杀者们奔离战场。
阳霆境界不俗,远远听出这声中气十足的狂笑竟然是消失已久的冉小刀,“他是如何做到的?”
曹文诏面甲下的眼神变得更加郑重,“蛇行蛇道,鼠走鼠穴,马贼们自有自己的秘传之术。”
阳霆感觉出来曹文诏声音里的郑重,心道战机十之八九就在眼前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赫连午还没来得及派兵拦截暗中偷袭的马贼们,意外再次发生。
一支鸣笛不知从何处飞来,射在赫连午亲卫中,紧接着,无数箭矢暴雨般倾泻而来。
一个鲜卑小部落的战士全都脱去右臂的衣物,露出青色的狼头刺青。
“匈奴人!”鲜卑部落强盛时,赶走了匈奴人,抢走了他们的草场,如果说鲜卑和大汉是世仇,那么,鲜卑和匈奴就是血淋淋的灭族之恨了。
赫连午也不曾想到,自己手下什么时候居然混进来了匈奴人,究竟是谁,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到这样的事。
拼命抵挡飞来箭矢的赫连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不知不觉竟然被一支狼牙箭射在左臂。
他不顾疼痛,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自己一直忽略了的某个方向。
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苦涩,望着淡淡飞扬的尘土,喉咙一甜,一口逆血喷出。
“大人,和连他真的疯了。”赫连午心里苦涩地对着远方的慕容风倾诉到。
战场正混乱的难分难解时,一面画着黑色虎纹的大纛,迎风飘扬,虎部落的精锐,杀到。
拓拔锋在大纛下,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容,“慕容风,不知道这样的惊喜,你会不会喜欢?哈哈哈!”
赶到战场的虎部落精锐不是八千,而是可怕的两万八千,虎部落草场留守的所有精锐,竟然全部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卢龙塞战场!
只不过,他们的第一目标不是大汉的城池,而是同为鲜卑部落的赫连午!
“战机已到,杀!”曹文诏在赫连午与拓拔锋部队接战的瞬间,挣开了紧闭的双眼,举起战刀,黑麟游骑开始出击。
……
“大人,王庭侍卫里咱们的人刚刚被人送了过来,已经快要不行了。”段松见慕容风望着远处发呆,想了想还是决定禀报这个消息。
“他说了什么?”
段松显得有些犹豫。
“无妨,直说就是了。”
“侍卫说,虎部落借道弹汉山,两万精锐全数进发。他还说,大王已经……”
慕容风额头的皱纹显得更加深邃,“他怎么了。”
“侍卫说,他在王庭看到了一支鸣镝,还有拓拔锋侄儿的人头。”
“拓拔锋让他侄儿送了什么回来,居然连他都要灭口。”慕容风想到了某种不详的可能。
王庭里,胡床上的和连把玩着手里的两枚黑色令牌,手指挥动间,隐隐有华光流转。
“慕容风,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不能气死你?哈哈哈。”说罢,和连轻轻拍拍大腿,站了起来,“至于鲜卑覆灭?呵呵,我在,鲜卑就在。”和连紧紧握着手中的黑色令牌,猛然间令牌放出一阵光芒,随后变得暗淡无光,而刚刚和连坐过的胡床,不知何时变成一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