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亿影在一排榆树后面,小姐则根据李亿的编导,春衫薄且露透,翩翩来到王大干跟前。小姐开口叫大哥,可王大干说,我兴许比你爹还大哩,咋能乱叫?可小姐不管那一套,她们的眼里只有性别,没有辈分,嗲着声音,就蹭到他身边来。
王大干说,你要干什么?
小姐说,我要点儿种子。
王大干说,种子都是我们田经理费劲巴力鼓捣出来的,怎么能随便给?
小姐说,要是稻种不方便,你的种子也行。
王大干听出了究竟。他说,没想到你们服务质量还真过硬,不但送货上门,还慰问到田间地头来了。不过我不是过去的我,条件也不是过去的条件。过去那是包米地,摁倒就日;如今改种了稻田,你躺进去试试,泥泥水水不灌死你驴日的才怪!
小姐不信邪,抓了一把种子,塞进蕾丝乳罩里,笑吟吟的拔腿就走。王大干岂能容忍,就跟在后面说,你还我稻种!你还我稻种!小姐说,有能耐你来拿呀,很方便!王大干却不肯拿,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说,你还我稻种!你还我稻种!你要是不还我稻种,我可就要当老年刘文学啦!我不日你,可我能掐死你,你信不信?直到走进榆树林,李亿才从暗处现形。
李亿说,王大干,如今不比当年,小姐随便消费,你不消费她,她还骂你土鳖呢!
王大干说,驴日的李亿,我又没日过你妈,你干吗算计我!
李亿说,我是关心你,只怕你老劳模没有新发展。是不是裆里那玩意疲软啦?
王大干说,那你可小看我了。我老大退出了历史舞台,可老二并没退出历史舞台。过去我是老二指挥老大,现在我变好了,是老大指挥老二。
李亿说,我不信。你让我看看,我就还你稻种!
王大干说,你还我稻种,我就让你看看!
李亿就让小姐把稻种还回来。
王大干想赖账,他说,我比你爹岁数还大,鸡巴能随便给你看?
李亿涎着脸说,爷们,现在可讲究诚信,你得说话算数。就算咱爷儿俩在一个澡堂子洗澡了。
王大干想了想,就说,革命先烈都能抛头颅洒热血,我为了保卫公司的稻种,解解裤子算什么。就当我撒泡尿,被你看到了!
王大干命令小姐掉过脸去。
小姐嘻嘻笑,笑声很鄙夷。
小姐说,那玩意我见得多了,割巴割巴,都能装一箩筐,就你那老黄瓜种,谁稀罕哪!
王大干被激怒了,从裆里扯出一线热尿,就朝小姐滋过去。小姐赶紧躲避,王大干兀立不动,那尿柱跟随过去,像一只高压水枪,离着丈余,竟然还能溅到她身上。李亿哈哈大笑,说真是嫪毐转世啊。王大干抖落着最后的尿滴说,驴日的娘们就是欠日,不日不足以平民愤。现在我没法日了,你替我日了吧!
那一阵田蚯蚓整天在实验室里忙活,外面的事全由王大干顶着。王大干过江去指导稻农铺氮肥,可这一天水刀螂闹肚子没上船,他就自己把船解开,自以为是地向对岸摇过去。王大干水上的本事远不如在陆地上,加上今年江水大,摇了没多远,就觉得事情不妙,还想往回摇,已经晚了,那船顺了大流,仄楞着向下游漂去。岸上的人都看到了那个悲壮的场面,船篷折叠着,王大干端坐在船上,样子还很从容。他骂,驴日的往哪跑?我又不上省城!可船不听他的,歪来斜去,在急流中直打横,王大干还想矫正,却把一只桨掉进了江里,船和桨同步,在波浪里簸荡而行。王大干命令说,驴日的给我站住!可那桨也不听他的,几次伸手,却又分明抓不到。这时船身已经和龙伞平行,王大干有可能回想起历历往事,看到白骟马江中救主的蜃景,老戏迷突然进入了幻觉,他站起身来,使用了京剧的韵白,苍凉地长啸一声:马来——然后一个揪鬃跨背,他骑上了那匹并不存在的驿马。事后人们都说,江底下的龙想他了,这个曾经自以为是真龙天子的汉子,早就该和水下那条真龙做伴,一直拖延到今天,下面的等得着急,就把他拉了下去,于是,老哥俩终于见面,堂堂皇皇地唱起《双龙会》了。
当然,这事儿也有另一种解读,因为下游不远就是贵妃浴场,当年齐天皇后萧菩萨哥和童星兰蔻蔻先后洗过澡的地方,此时也有十几个女孩子洗澡,依照她们的理解,常在这地方洗澡,成不了贵妃娘娘,也能成为准贵妃兰蔻蔻。她们是真正意义的洗澡,赤身裸体,嬉笑打闹,沐浴露和香皂沫清且直猗,利用了芦苇的天然屏护,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和贵妃级待遇。忽然看到江上一船如同脱缰的野马,直奔她们而来,船上站着个威猛的男人,目光灼灼地向江面扫视,于是张皇地大叫,王大干来啦!王大干来啦!在汇源,王大干的名字已经有了特定的意义,一提起来就让妇女们下身发紧。于是有人往岸边跑,有人瑟缩起身子,那一刻一片炫目的雪白,就像网里挣扎翘跳的鱼。王大干宁可一死,也不想再担嫌疑,于是就毅然决然地跳江了。
王大干的死讯在汇源城里引起了很大震荡,因为他毕竟做过汇源的土皇帝,也因为他毕竟曾是琼林赴宴、玉街打马的人。人们的惋惜大于快意,也觉出了时代嬗递的不可抗拒。最不可置信的是假羲和,正在院子里刷牙——他的残齿只剩了三个,像古老的笔架那样疏落着,本来可以不刷,此前也一直没刷过,可儿媳妇过门后看着恶心,给他立下了指令性的规矩,他就后来居上了,不但每天都刷,还一天刷三遍。他那个明显是王大干种出来的儿子,像报告胜利喜讯一样对他说,王大干死了!假羲和就怔住了,他耳朵背,一开始还没听清,一连问了三遍,儿子干脆说,就是给你交租子的那个人!假羲和这才哦了一声,把牙杯里的水灌进嘴里,仰天嗬嗬嗬嗬地漱口,就在这时,他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嗝噎,眼睛一翻,倒在地上就死了。这堪称最有新意的死法,松花江的大波大浪都没把他淹死,他竟然被一口刷牙水给呛死了,人们都说,他是陪着王大干走了,是人杰的也都是鬼雄,王大干到那边还得骑白骟马,假羲和是牵马坠镫打草喂料去了。他是汇源城里的最后一个车老板子,鞭子也被博物馆征去,一个窝窝囊囊却又与世无争的人,就这样定格在历史的时空里了。
作为老爹的不可靠接班人,辛可乐很想尽快红起来,成为汇源真正的当家文人,却总也红不起来,这让他很着急。王大干的事让他深为感动,逢人便说,朝闻道,夕死可矣,王大干这一回死得值了。唏嘘中就编了个二人转段子,看看七个字八句话,就有人说是七律:王大干来好品德,放下屠刀成了佛。
非礼勿视真君子,跳进江里不想活。
众人上前忙施救,可惜身子赛秤砣。
虽死犹生英气在,让人思念老劳模……
稿子还没送审,拿到县剧团的演员手上,就被揩了屁股。演员说,什么呀,狗屁都不通。还是新社会好,不但给开工资,还当明白大先生恭敬着。换了旧社会,这样的二五眼文人,就饿死个球的了。
由于打捞及时,王大干没走形,脸上还带着浅隐的微笑,好像死得其所了。田蚯蚓伤心落泪了,但是他没哭出声来,他准确地把握着悲伤的尺度,因为他是部下,又是因工死亡,他得为他打理丧事,还得为他家准备带赔付性质的抚恤金。可王家人不知道受了谁的撺掇,非要拿十万元不可,否则就把尸首停在田蚯蚓家院子里。在当时,十万元能买下汇源县城的半条街,就是把田蚯蚓的骨髓油榨出来,也是赔不起的。双方正在僵持,李亿出面调停了,他毕竟和王大干老婆一起站过柜台,不知是咋说的,把赔偿款砍到了五万元,首付一万,余下的秋后算账。而丧事全部由他打理,就用不着田蚯蚓操心了。李亿的附加条件是,田蚯蚓种的大米不能在汇源卖,汇源是他的地盘,他已经建立了稳固的市场,还得继续倒腾他的冒牌响水大米。田蚯蚓被人掐住了脖子,根本就没法喘气,于是,就答应了。
李亿庞大的慈善计划由此发轫。尽管我们都知道,他在和田蚯蚓争夺市场,可余下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他亲自为王大干守夜,出钱让伏波寺做水陆道场,还把弱不禁风的陈萨满请出来,让他以民间的传统形式为王大干装殓。火化的那一天,有很多人到场送行,其中有和王大干不清不白的女人,也有形似神不似的王大干后人,大家都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这位煊赫一时的人物连同他的传奇故事,变成一缕虚淡的青烟,和汇源烟草的散发出来的烟气融汇在一起,袅袅升上碧空,顷刻之间,又消散在无边无际的苍冥里。
就在人群将散未散之际,王大干的老婆忽然说,好像不对劲儿!
李亿说,咋个不对劲儿?
王大干老婆说,老王裤裆那儿咋是瘪瘪的?
李亿说,你还想让它支棱八翘的?老大死了,老二哪还能活着,哥俩一块儿上路了。
王大干老婆说,不是你做了手脚吧?
李亿咕咕笑。他说,你这老太婆,咋能找后账?人都成灰了,你还追查这个,难道想把你男人那玩意留下,腌在咸盐篓子里自己用?
王大干老婆说,王大干的老大不是最优秀的,可王大干的老二是最优秀的,这个我知道,很多女的也知道。
李亿说,要不是那样的老二,他还不会那么惨呢。节哀顺变吧,王大干已经骑上了白骟马,颠巴颠巴驰骋在西天大路了。
没过多久,李亿的汇源白酒厂就推出了一款滋补性药酒,名叫霸王鞭,价格直逼茅台、五粮液,广告词也是辛可乐想出来的:大力神,老骚仙,喝酒就喝霸王鞭,男人喝了雄赳赳,女人不喝乐颠颠。人们议论纷纷,说李亿给王家捅钱了,反正那玩意炼了也就炼了,废物利用,为汇源人民乃至全国人民造福,下场似乎更好一些。就趁着守夜之际割下来,经过简单焙制,扔进了大酒罐里。当然,这是君药,辅佐成分还有鹿鞭、牛鞭、马鞭、狗鞭、羊鞭等等诸鞭系列,以及淫羊藿、海马、海狗肾、蛤蚧之类公称的壮阳补品。倘若有人问其真假,李亿就神秘地笑笑,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一些很朦胧很模棱的话,人们云里雾里,生产车间还派了专人职守,在酒罐上加了三道大锁,想要探察究竟,根本就没有可能。这就留给了人们极大的想象领域和判断空间。很快,汇源惊现了抢购热潮,霸王鞭酒作为家庭必备和送礼佳品,很受人们的追捧,致使离婚率明显下降,小姐们收入剧增,因为饮用过的男人每每强大到犯罪的边缘,警方不得不增派警力巡戒,以防性暴力案件发生。李亿说,我只管卖刀,至于买去切菜还是杀人,那不关我的事。
李亿还送给田蚯蚓一箱六瓶,是精致豪华包装的那种,箱子用高级造革做成,提在手上,派派势势,就像归国华侨似的,从汇源大街上招摇而过,一边走还一边说,这东西厉害着呢,点上一滴,煮熟的面条都能立起来。看来,田蚯蚓那个历史遗留下来的软豆腐,终于遇上我这个新时代的真卤水了。田蚯蚓用不着这个,而且他根本就不信,他说,假的假的假的!可人们都不认为是假的,李亿找个生人,给田蚯蚓打个电话说,田傻子,你儿子挺乖的嘛,可得加小心,别让他掉进松花江里!田蚯蚓马上就不说是假的了,可也不说是真的,让女家教拿回家,送给她男人解心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