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点点头,为他端过一杯茶。“你还有什么疑问,我会尽力为你解答的。”
他端过茶杯,理了理思路,缓缓问道,“你说我曾患有双重人格,那我为什么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呢?”
“首先,多重人格的每一种人格都是独立而完整的,有不同的名字、年龄、性别、价值观,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可以独立地与他人相处。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多种人格,就相当于多个独立的人。
尽管这些人格寄居在同一个身体内,但彼此之间并没有认知。一般说来,在任何一段时间内,主导意识的只有一个人格,被称为主人格。在受到某种刺激后,就会转变为另一人格,仿佛换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就好比一台收音机,虽然共用一个机体,却可以播放不同的频道,彼此互不干涉。”
中年人点点头。“你的比喻很形象,就是这个意思。”
“那么,我的第二人格是怎么消失的,我为什么对整个治疗过程一无所知呢?”‘收音机’继续发问。
中年人背对着他来回踱了几步,“你的病例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这是国内极其罕见的多重人格病例。我为此花费了很大功夫,根据你的人格特点,精心制定了心理治疗计划。”中年人轻叹一声,“但遗憾的是,你的病不是我们治好的。”
“我不是你们治好的?我不是在你们这里就诊的吗?”沈默深感奇怪。
“是。”中年人犹豫了一下,“但是,那时我们收到了高教授的合作邀请。”
“高教授?智能所的高教授?”沈默猛然抬起了头,捏着茶杯的手一抖。
“对。高教授是当时业内很有影响的专家,我们没有理由不参与。作为项目合作方之一,我们把一些符合条件的患者的病例提供给了智能所。”
沈默递过那张从智能所档案里查到的表格,中年人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对,就是这张表了。”
沈默低头轻轻吹动水中的花瓣,看着金黄的花瓣在水中盘旋,缓缓落下。
“那后来呢?”
说到学术问题,中年人有些激动:“高教授曾经跟我探讨过多重人格的问题。那时的我因为发现了多重人格的记忆区间,刚刚获得了国际心理学大奖。我认为,多重人格的记忆和正常记忆是分开的,拥有不同的记忆区间。因此从理论上说,可以把某个人格的记忆全部抹掉,只保留单一人格。这也是高教授设计那次实验的理论依据之一。如果实验成功了,将为多重人格的治疗开辟一片新天地。”
“那后来呢?”
“后来高教授派人要走了你的病例,并接走了你。等你再被送回来的时候,人格分离症状已经消失了。我为你开了一张康复证明,——对,就是这张证明。”看到沈默手里的病历纸,中年人再次点头。
“我的病原来是高教授治愈的?那我的记忆......”
“也许他们还对你的意识进行了修复,我想是为了保密起见吧,不过人脑本身就有自我修复记忆的功能。”中年人不以为然地说。
“那您知道这次实验的细节吗?”沈默放下茶杯。菊花的清新中带着一丝苦涩。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我们只负责提供你的心理病例和分析,具体的实验情况只有高教授最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需要问高教授自己。”
“可是高教授在哪儿呢?智能所的人对高教授讳莫如深。”沈默皱着眉头。
中年人摇摇头,语气十分惋惜。“那时我刚好出国参加一次学术交流,没想到回来之后就听说高教授出事了,有人说他因为实验失败病倒了,还有人说他疯了。从那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智能所的后面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下有一条小河流过。山不高,河水也不怎么清澈。
这条河水把城市和田野分隔开来,一边是高速运转的巨大都市,一边是青山绿水的田园世界。智能所就像是嵌在这座巨大机器边缘上的一块不规则的零件。
从心理诊所出来后,沈默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他想透口气,却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以前他经常在下班后到河边去,静静地对着河水发上一两个小时的呆。有时候是思考技术问题,更多时候是想一些心事。
河边有几棵柳树,叶子快掉光了,剩下干枯的枝干,张牙舞爪的直指苍天。他抬腿在树上狠狠地蹬了一脚,博士的话在他心里掀起了一场风暴,他已经看到了风暴的边缘,不知道它有多狂暴多猛烈。一想到那些他原来认定不会改变的记忆,都会被这场风暴吹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踪,他就不寒而栗。
他靠着柳树坐下来,漫无目的地拾起一粒粒石子丢进水中,漆黑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望着河水流逝的远方,他想起了家乡的那条小河,还有远在他乡的母亲。
沈默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早逝,他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的很拮据。小时候邻居都说他是个挺可爱的孩子,可沈默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他,经常在不切实际的期望之后愤恨、抱怨然后失望。后来他才明白,母亲不是不爱他,只是很早就失去了老公,没有一个可依靠的肩膀,她只能把生活的期望寄托在年幼的孩子身上,却没想到这样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压力。
月夜。小沈默在梦中被一阵抽泣声惊醒,他轻轻翻了个身,借着月色看到母亲裹着被子微微抖动的背影。他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小小的他不知道拿什么来安慰母亲,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满足母亲的愿望。母亲哭过了,轻轻摸着沈默的头自言自语:“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妈也省心,你也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