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队即将拔营,小商主找到斯坦因。
“老爷,按照寻宝人规矩,您应该将古物平分给每一个人。”
“什么?寻宝人?笑话,我们是在进行学术考察。”
“不管名称是什么,实质都一样。您当老爷,更应该懂得公平原则。”
斯坦因懒得同他费口舌,让大夏解释。后来,小商主气愤地威胁要离开,不愿带考察队去其他几处古城遗址。斯坦因塞给一笔钱,并且答应向克里雅知县推荐他当管理农村水利的小官员,他才高兴起来。
考察队穿越沙漠,继续向东。这条路从来没有人走过,但是,他们没有足够时间绕尼雅绿洲走很多冤枉路。接近居民点的古代遗址不是被夷为平地,就是作为牧羊人的羊圈,没有考古价值,不冒险怎么能找到比较完整的古城遗址?而且,斯坦因知道,一直东进就会被安迪尔河挡住,并不存在很大危险。
路上,卡特不失时机地表白说,上次发疯的民工捡到金币后由于紧张,连着几个晚上做噩梦,甚至梦见卡特告密后斯坦因用皮鞭抽他。于是,就怀疑卡特真的告了密,吃饭时要他保证没有向“洋老爷”透露什么。卡特觉得莫名其妙,就糊里糊涂答应下来。没想到,疑心重重的民工还要卡特发誓,结果惹怒了他,引发那次械斗。
“老爷,我真的没看见他捡到金币,真的!”
“我相信。不过,我得提醒你,再别干半夜三更到人家帐篷外面偷听的傻事了,不然,病了可就麻烦了,“斯坦因怜悯地望着他。
“嘿嘿,我可以穿得厚点。昆仑年纪大了,但身体还像小伙子,嘿嘿,他和善爱”
“这些骆驼客为什么不像农村人那样建立固定居住地,娶妻生子?”
“他们习惯了像骆驼一样四处奔波,不喜欢被束缚。”卡特笑着说,“他们有一首歌唱道:裸奔!裸奔!无牵无挂地裸奔!奔向心灵,奔向自由!”斯坦因厌恶地摆摆手,“算了。”远处,娇娇一如既往地同骆驼客说笑,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裸奔”。这个奇怪的女子!
两天后,队伍来到一条冰封河流。斯坦因怀疑是沙漠幻景,但走到跟前,冰河确实存在着。小商主也感到很吃惊。骆驼饮足水,寻找到一片看起来形成不久的绿洲。绿洲上有土坯房子,主人是一位慷慨大方的老人,他拿出所有食品,热情招待考察队。
两年前,这条河改道后到达此地,原来的灌溉系统已经全部废弃,大量居民开始开垦新的土地。老人自信而乐观地勾画着未来家园的新气象。小商主说,和田河、克里雅河、尼雅河都像出了故障的钟摆,忽东忽西、没有规律地来回摆动,使沿岸居民不得不跟着搬家。考察队经过很多沙漠中的低矮干涸地区,那里大概就是某条河流改道以前的末端。这里最大的威胁是河流而不是战争。河流给他们希望,又会毫不留情把希望卷走。
沙漠河流反复无常的变化似乎帮助斯坦因揭开许多古代城市消失的秘密。
第二天,邮差奇迹般地带来满满一皮袋信件和报纸。
“你怎么知道队伍经过这里,并且准确无误地会合?”斯坦因惊奇地问。老邮差爽朗地笑笑,“河流是大家的共同家园,没有人不朝这条路走来。我找了几条河,最后才从安迪尔河来迎接你们。”
信件和报纸是三个月前从印度、英国等地发出的。斯坦因迅速翻检一阵还是没有艾伦的回信。已经退休回到英国的霍恩雷写信说,英国女王得知他即将破解发现于中亚的神秘文书,虽然身体不太健康,但还是特别召见,使他备受鼓舞,“……女王对东方古代文化和历史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她那么天真地询问匈奴人怎样产生,如何发展起来,又为什么要不断向西迁移……她甚至还问,为什么古代各个国家的人都喜欢到中亚大沙漠去,那里是不是真的出产长生不老药……”
布勒寄来的信件和三月前《泰唔士周刊》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斯文?赫定在大沙漠中找到了著名的楼兰古城遗址,整个欧洲都在为他的英雄之举雀跃欢呼。虽然,斯坦因探险客观上得到斯文?赫定极大帮助,但是,看到他以楼兰三间房和汪洋大海那样宽阔的罗布泊为背景拍摄的留影时,心里还是泛起阵阵酸意。他向东方凝望良久,脑海里一亮:斯文?赫定的主要目标是发现地理、古城地址,但很少进行深度挖掘考察,虽然他发现了楼兰古城,但从新闻报道看,还是保持以往风格——就是说,他拿去的只是楼兰那棵参天大树的枝叶,神奇鲜艳的果实依然悬挂着。现在,只有自己是距离楼兰古城最近的欧洲探险家,而且,在一条新形成的沙漠河流边得到这些重要信息,难道不是高贵的沙漠女神在召唤吗
很奇怪,马继业在喀什送别凯旋而归的斯文?赫定,应该很早就知道这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为什么在来信中只字未提?突然,斯坦因想起《十一页桦皮书》。夸父难道有预知未来的奇异本领,在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之前多年就知道会有这件事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拿出精心包裹的桦皮书,字迹虽然很漂亮、规整,只可惜,他不懂华文。
“下次来中亚,一定要学习汉语!”想着,他朝昆仑帐篷走去。
门口挂着一只靴子。斯坦因犹豫再三,转向八荒帐篷——门上也挂着靴子。他决定让卡特叫醒他们。可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卡特的门口也挂着靴子!驼队中原来只有善爱和娇娇两个女人,怎么多出一位而且,卡特的大帐篷里住着七个民工,难道他们……?斯坦因大声吼道:“卡特你出来”
过许久,卡特裹着皮袄出来。斯坦因指指靴子,“怎么回事?”
“……大人,与我无关,真的。自从元浩强迫我当向导,看了那场大屠杀后,我一看见女人的光身子,就忍不住了……”
“呸!谁问这个?帐篷里有几个女人?”
“两个。”
“她们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跟上驼队的?”
“你要不说,我马上开除你!”斯坦因咆哮如雷。
“……她们是跟着巴扎走的女人,从克里雅河边的那个村子开始,就与驼队在一起。”
“我怎么没发现?”
“老爷,女人穿上羊皮祅,戴上羊皮帽,与男人没啥两样。再说,你从来不正眼看人。”
斯坦因非常气恼,恨不能冲进去用鞭子抽他们,但想到霍恩雷新来的信中还提醒他要冷静,便强按下怒火,“快去,叫昆仑驼主到我帐篷里来。”不大工夫,昆仑来了,“不是说明天走吗,难道要改变计划?”
“驼主先生,你去过罗布泊吗?”斯坦因问。
“没有。”
“与贵商驼合作以来,我感觉到你们是一支非常优秀的驼队——”
“你到底有什么事?”
斯坦因拿出报纸,“这是瑞典国王奥斯卡支持的一个探险家,名叫斯文?赫定,他去年发现了罗布泊岸边的楼兰古城,我想前往那里考察。”
昆仑皱起眉头,“不行!商驼出发前说五个月后回去,现在,已经超出了期限。留守牧场的孩子和老驼工会以为我们出了什么意外。”
“我写信给和田的潘大人。”
“商驼与他无关。你别说了,这件事太荒唐,没有商量余地。”
斯坦因耐着性子说:“你不用担心路途费用。考察队可以根据需要在沿途的县府支取银子,然后由我国政府还清。你对工价的任何要求,我都答应。”
“你要以为我们只在乎银子,那你就彻底错了。”昆仑说完,往外走。善爱掀开帘子进来,“答应他吧,人家来趟不容易。”
“我不能拿骆驼命和人命换取他的高兴。经过五个月消耗,骆驼已经疲惫不堪,急需调养。别说罗布泊,就是若羌也到不了!”昆仑转向斯坦因,认真说:“沙尘暴天数越来越多,如果我答应你,那就比小偷、强盗、骗子还丑恶,整个驼队将全部覆没。你知道,队伍中除了男人,还有女人。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家,我绝不能让家园毁坏。”
斯坦因冷冷说:“家?这帮野女人和野男人有什么资格谈家?只有淫乱!”
善爱睁大眼睛瞅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来,“大人,我高看你了。”
说完,他们出去。斯坦因努力想着万全之策。迫不得已,就绕路到民丰县城,让知县协助重组驼队,一定要去楼兰!想着,去找拉姆商量,他也激烈反对。“先生,如果沙洲商驼都畏惧前途的话,再没有驼队能完成这个任务。”一向沉着冷静的拉姆忽然变得充满激情,“另外,我要提醒您,别动辄侮辱那些诚实善良的人。特别是女人,我很感激她们。你可能不清楚,修理测量仪器需要长而坚韧的头发丝,在风沙中工作,仪器常常出故障,如果没有娇娇、善爱和其他女人,测量很难继续。让我感动的是,能够有机会捐献出自己的头发丝给她们带来那么大的欢乐。先生,虽然不懂佛教,但我相信,她们有佛教精神。”
“……难道,我真的要面对古城张开的双臂时,只是匆匆一瞥就离开?”“根据我的计算,深藏在沙漠中的楼兰距离任何一个绿洲都比较远,很难到达。你不能拿整个驼队的生命和几十箱古代文物去冒险。我不同意那样做。上次,在尼雅古城,我非常庆幸你听从善爱的话,不然,肆虐的狂风将毁坏一切,那样,考察队几月来的辛苦就化为乌有。”拉姆目光炯炯,语气坚定,“你和我的生命对大英帝国来说并不重要,但是,这次考察行动和考察所得意义却非同凡响。”
“唉!……”斯坦因长叹一声。